马车飞驰而过,溅起一地的泥水。
程飞禹抚着黎初滚烫的额头,朝萧明道:“进城后去最近的医馆!”
“是!”萧明应了声,又抽了马一鞭子。
马嘶鸣一声,跑得更快了。
医馆。
等马车停在了医馆前,天早已大亮。
萧明手忙脚乱地掀开车帘,程飞禹抱着黎初立刻冲进来医馆。
京城的人都识得程飞禹,见他来了,医馆大夫杨忠忙跑了来:“太傅大人,这是……”
程飞禹将黎初轻放在榻上,语气冷厉:“快看看她!”
杨忠闻言,立刻坐了下来,将绢子扑在覆在黎初手腕上,认真的把脉。
一旁的两个学徒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了程飞禹,只是互相看了一眼。
都说萧太傅饱读诗书,温文尔雅,今日见了,饱读诗书也许是真的,但温文尔雅就有待考究了。
过了一会儿,杨忠的手像是被针扎一般弹开,他站了起来,额头竟多了层汗:“大人,这位姑娘她……”
程飞禹向来不喜急性子的人,此刻他却更厌恶杨忠这般慢慢吞吞的模样。
“说。”
不过一个字,却冰冷的让杨忠浑身一颤。
“回大人,姑娘先前服用了慢性毒药,现在毒入五脏六腑,恐怕……”杨忠看着程飞禹越渐阴翳的眸子,硬着头皮道,“时日不多了。”
程飞禹瞳眸一震,心底狠狠地被敲了一下一般颤疼。
她服用慢性毒药!?
然而他也顾不得其中缘由,只问:“有何法子解毒?”
既是毒,总有解药。
杨忠细想了想,才回道:“老朽曾听闻生于北疆的‘玉虫草’可解这血毒,只是药草难得,况以姑娘现在的情况,以人参吊着也只能撑两月时间。”
北疆千里之遥,就算花一月时间能到,但玉虫草也难得。
程飞禹看着面色痛苦的黎初,心如刀割。
他怎能忍心看她受折磨,又怎们忍心看她就这么离开。
他也不愿意!
纵有一丝希望,他也不能放弃。
程飞禹正要让杨忠开几副药,萧明突然走上前道:“少爷,因伤卸任的秦奕将军曾经不是赠您几株‘玉虫草’吗?可您觉太贵重就没有收。”
程飞禹闻言,眼眸一亮。
他怎么忘了,曾经秦奕驻军北疆,手里自然是有那草药的。
他有些懊恼地握了握拳,当初他推辞的东西如今竟成了黎初的救命之物!
“咱们去临安寻秦将军,一来可以救黎初公主,二来还能请回七公主啊。”
萧明头一遭觉得自己这么聪明,但此刻他也不敢露出太得意的表情,毕竟黎初还命悬一线呢。
程飞禹也觉这是个好办法,临安离京城不过六七天路途,若是快些,五天左右就可以到了。
他立刻吩咐杨忠去准备人参丸,又让萧明准备了几件干净的衣服和一床被褥放在马车上。
刚入辰时,马车再一次飞驰出了西城门。
路过陈大娘家时,萧明特意转头看了眼,竟发现陈大娘和陈箓都站在门外。
当看到马车飞奔而过,陈大娘脸上划过一丝惊喜,但更多的是担忧。
见那马车越来越远,陈箓不安地问道:“黎初姐姐不会有事吧?”
陈大娘双手合十地看着天,也是满心的关切。
“黎初是好人,老天爷不会这么不长眼的。”
到了午时,马早就跑累了,萧明只好停了下来,跳下去:“少爷,马都累了,歇会儿吧。”
程飞禹也觉路途太过摇晃,久了怕黎初受不住,便也没说什么。
这时,黎初忽然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除了四四方方的车顶,还有就是程飞禹那张满是喜忧交加的脸。
“黎初。”
黎初长睫微颤,一喘一字地笑了笑:“先生……许久都未叫过我,名字了。”
她其实也不记得了,那怕叫了,后面也会带上多余的“公主”二字。
宫人叫宛瑶七公主,却不叫她八公主,连皇上都不认她,旁人又怎么尊她为公主。
除了阿兰,程飞禹叫她公主时,她只觉心酸。
程飞禹下颚一紧,看着她苍白的笑,心更是正被撕扯着一般。
他眼角微涩,伸手将黎初轻轻揽起:“先吃药吧。”
黎初一怔,唇边一股苦涩的药味似是勾起了那几月她服药的记忆。
她偏过头,无力地抬起手,欲PanPan推开他:“放开我。”
突如其来的抗拒让程飞禹眉头一蹙:“怎么了?”
黎初咬了咬下唇,眼中带着疏离和悲戚:“你如今已是七驸马了,不能……”
今天应该是程飞禹和七公主成婚的第七天。
程飞禹动作因她的话而顿住,黎初以为他和七公主已经成婚了。
半晌,程飞禹低沉的声音在不算拥挤的马车中响起:“七公主去临安了。”
黎初眼眸一怔,紧咬着嘴唇瞬间松了,只剩下几个齿印。
“什么意……咳咳咳咳……”疑问还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给截住了,黎初瘦弱的身子咳的猛颤。
程飞禹连忙将她揽入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见她不咳了,便把人参丸塞进她嘴里,又喂了她几口水。
见她脸色好了些,悬着的心才堪堪落地。
“等到了临安,找到秦奕,解了你的毒。”程飞禹眉眼间带着些许不安,话似是没有说完。
他不敢确定,秦奕手中是否还有玉虫草。
若是有,治好黎初后,他自回去求皇上,收回赐婚圣旨,所有罪名他一人承担。
若没有……
“先生。”黎初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就不问问,我为何服毒吗?”
程飞禹抿唇:“我不知缘由,但我能理解。”
他语气虽平淡,可多了几分怜惜。
黎初好似能感觉到毒在身体里四处游走,她的生命也在继续被它啃噬着。
只是她没想到,程飞禹会找到她,更没想到,他说要找秦将军,给她解毒。
“先生……是要去找七姐吗?”黎初忍着痛问了一句。
程飞禹“嗯”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
黎初心一沉,暗自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程飞禹头等大事是找宛瑶,救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吧。
如果真是这样,她更觉不该和他一同走了。
在程飞禹微怔的目光下,黎初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声音更显虚弱:“黎初不便同行,毕竟……先生也算是我姐夫,若是被人知道,有损你……颜面。”
她从前总幻想和程飞禹永结连理,但此刻她只想和他划清界限。
她不愿他再受别人的非议。
程飞禹从小到大,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
程飞禹闻言,脸上眼底的担忧慢慢退去,倒是多了一丝怒意。
但是他知道黎初在意的是他和七公主的婚事。
他平复了些许的怒意,放下水囊:“我不会娶她。”
何况七公主也不会嫁,她若真想嫁,也不会等到大婚那日一走了之。
黎初一愣。
程飞禹说不会娶七公主?那不就是抗旨了吗?
先一刻的欣喜而又被忧虑所代替,她紧蹙着眉,苍白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愁绪。
程飞禹看着她,心中满是不忍,更觉一丝从未有过的愧意。
无论何时,黎初总是将他放在首位,哪怕是在自己生死不知的情况中,她担心的还是他的名声和性命。
他怪她隐瞒,但他怎么去细想过她在冷宫的凄苦。
程飞禹迟疑了一下后,慢慢地伸出手覆上黎初的手,声音低沉:“等你好了,一切有我在。”
黎初眼睫猛地一颤,手背上的温度好像烫伤了她一般。
程飞禹这句似是要让她把一切托付给他似的话让她有些恍惚,甚至认为自己是幻听了。
她不由自主地红了眼,抬眸望向程飞禹。
他眼中再无那如针的厌弃,若不是他这张脸,黎初真的以为他不是程飞禹。
“先生……”黎初噙着泪,心中悲喜交加。
程飞禹将她揽入怀中,任由她靠在他肩头低泣着,心尖儿也随着她的声音一抽一抽。
萧明站在马车外,一脸愁容。
里头的话他也听见了,他也知道程飞禹的脾气,决定了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只是上头有两道圣旨压在他身上呢。
抗旨不尊,程飞禹哪怕不入牢狱,也会被降职,欣贵妃再一动怒多说几句,革职也是有可能的……
萧明叹了口气,只觉他们这些人位高权重,但有时候还不及他们下人来的自由。
四日后的未时三刻,程飞禹和黎初以及萧明赶到了临安。
一路上,黎初有人参丸撑着,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天还有些凉,程飞禹将披风披在黎初身上后让萧明直接去秦府。
秦奕卸任时,谢绝了皇上的所有赏赐,只是命人修葺了一下临安的祖宅。
然而到了本该是秦府的宅子时,萧明见门上硕大的牌匾上写着梁府,顿时就愣了。
程飞禹掀开车帘,也瞧见了,给了萧明一个眼神。
萧明立刻跳下马车,跑了过去。
府门口的小厮见他跑了来,连忙拦住了他。
程飞禹见那小厮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心底忽觉有些不安。
“怎么了?”
黎初强抬着沉重的眼皮,这几日虽咳血少了,但因服药睡意倒又多了。
“无事,你先歇息。”程飞禹将被褥往上提了几分,盖住了她的肩膀,“我去看看。”
“嗯……”
黎初阖上眼,扛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程飞禹抚了一下她额前的碎发后,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
“少爷。”萧明快步走了过来。
程飞禹看了他一眼,往边上走了几步,离马车稍远一些才低声问:“怎么回事?”
萧明重重地叹了口气:“小的刚才问了,他们说这宅子早在一年前他们家老爷就买了,至于秦将军,他们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