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童玩着指甲,百无聊赖道:“你西边那人方才说我会被虫子咬烂,你去教教她怎么说话。”
对方回头,踉跄着走过去,朝缩在隔壁监舍角落里的女人勾勾手,那人拨浪鼓般摆首,祈求地看着她。她们同牢多日,一直对这霸王敢怒不敢言。只见其鼻下两缕血迹半干,疼得面白入纸、冷汗如瀑,语气却不减凶狠:“过来!”
那人哆哆嗦嗦地挪过去,被狱霸一把抓住衣襟,眼见对方手中银针朝自己喉咙插过来,她尖叫着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痛楚没有出现,女子睁开眼,狱霸已经昏倒在地。萧童抱臂站在远处,“真是无趣。”宽阔的大牢里回荡着她的声音,余音里都带着三分慵懒。
其他人早已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然而,在这满室寂然中,隔着走道,对面传来青年女子的声音:“足下是兰陵县主吗?”
萧童觑过去,女子躲在昏暗的角落,看不清楚样貌。
“原来这里不全是草包。”
监牢瞬间骚动起来,蜷缩在地上的霸王也一动不动盯着萧童,眼神又恨又怕。
对面人笑道:“县主放出银针之时,身份明矣。”
“你又是何人?”
“不敢污县主之耳。”
萧童嗤了一声,“没劲。”说完便趺坐在榻,闭目养神。
昏昏沉沉间,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锁链“哗哗”响动后,那脚步到了近前。
她仍阖着眼,懒洋洋道:“大王亲临牢狱,又有何指教?”
“县主怎么知道是我?”李慎笑道。
“你猜?”
李慎站在榻边俯视她,“我知道县主是冤枉的。”
他边说边忖,她虽处牢狱,却方寸不乱,处之泰然,仍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狂样子。若换了其他十五岁的小娘子,恐怕早就哭起来了。
萧童睁开眼。
李慎继续道:“县主不会杀人,至少不会因退婚杀一个只见过一次的人。”
她慢慢坐起来,这才拿正眼瞧他,语气却是嘲弄:“我恶名在外,大王也见识过的,怎么不会杀人?”
他的笑容减了几分,“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县主没想过为何这么容易被栽赃?”
“呵,被冤枉倒是我的错了?”萧童冷脸斜看他,他翩翩君子的优雅派头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李慎坐下,离她很近,淡淡的墨香沁入心鼻,“县主当然没有错。只是,县主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积毁销骨的道理?”
萧童蹙眉,“大王到这肮脏阴暗的大牢,就为了给我讲道理?未免交浅言深了吧?”
李慎看着旁边监舍里躺地呻吟的犯人,“折磨他人能取乐?”
“与大王何干?”
“县主当真不在意毁誉?”他看着她,眼神似乎能穿透她的身体。
萧童微低着头,一双冷眸回视对方,泛着妖邪的光,“我为何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看起来不在乎,难道大王以为我心里在乎?”她冷笑一声,“实不相瞒,我内心,反而很享受。”
漫长的一瞬后,李慎道:“请县主宁耐一时,我会尽快还县主清白。县主如有线索,望坦言相告。”
萧童满脸写着怀疑,“这可不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子,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的意思很明白,帮她,很可能就会得罪郑家,以及他们的姻亲裴家。
“没有好处就不做吗?我既然受命主审,只想早日查清真相。”他站了起来,语气悠闲。
她笑了笑,不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所以那个玉坠,也是大王秉公执法了?”
他不语。
她挑衅道:“你要想帮我的话,就让我亲自验尸。”
李慎并不吃惊,似乎有备而来,“验尸不行,我这里只有大理寺仵作的验状。”
“给我。”
李慎两手空空,“按律,不能带来给县主。”
萧童瞪着他。
“但我可以背给县主听。”
“什么?”
“我全部背下来了。”李慎表情淡然。
她听完全文,赞道:“大理寺仵作就是比幽州的严谨,验状十分详细。”
“县主听出什么了?”
萧童起身道:“验状上说,刀口朝下,这说明行凶者身材比受害者高大。否则应该刀口朝上,就像这样——”她用手比划给李慎看。
“所以县主不是凶手,因为县主不及郑大郎高。”
“没错,”她笑道,“尸体面容平静,房中没有打斗痕迹,仆人也没有听到叫声,凶手是郑大郎熟识之人,趁其不备一击而中。凶手熟悉郑大郎,熟悉地形,说不定就是郑府人。”
她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眉飞色舞。
李慎暗暗赞许,许久才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县主。”
萧童耸耸肩,心里仍对他半信半疑,一个不熟的闲散王爷,凭什么对她的案子这么热心?难道想借机打击郑家?谁不知道郑家是保立皇四子雍王李契的?
她追加一句:“凶手可能是个高个子女人、老人、体弱的男人。”
“为何?”
“凶器是把长两尺的刀子,若是康健的成年男子,完全可以贯穿心脏,而郑大郎的伤口并非贯穿伤。”
“我知道了。”他看了她一眼,走出牢门。
李慎从大理寺出来,被裴放堵在门口。
“大哥,兰陵县主在里面?”
裴放的同母兄娶了李慎的同母妹妹义阳公主,所以他也跟着兄长唤李慎“大哥”。
“十三郎,你怎么在这儿?”
裴放摸摸鼻子,“我听说舅父遇害,凶手是兰陵县主,我去了萧家,他们没给我开门。”
李慎笑,“令堂是郑家人,萧家现在怎么会让你进去?”
“是我自讨没趣,”裴放跟在他后面,“大哥,你快给我说说,萧童……县主怎么样了?”
“她在牢中,一切还好。”
“她是被冤枉的吧?”
“尚无定论。”
裴放紧张道:“大哥你是主审官,一定要救她。”
李慎停在马车前,一本正经道:“亲舅被杀,你怎么倒关心疑犯安危?你何时与兰陵县主这么亲善?”
裴放耳根微红,“我……舅父并非外祖母所生,只能算半亲。我当然也希望大哥早日抓到真凶,总不能让无辜之人含冤受屈。”
见对方仍笑看着他,他找补道:“萧家深受圣人宠信,县主又是萧氏夫妇的心头肉,如果因为小人挑拨栽赃,和我们裴家还有郑家结仇,必震动朝局,我更不希望我们裴家树一劲敌。”
李慎点点头,“这话还算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