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房间,坐在窗边掉眼泪。
我怀念在杨树沟跟隔壁牛牛上山背柴的日子;想村支书摇头晃脑念「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想回来前一晚,阿妈在灯下给我缝新衣服,阿爸小口抿着酒,说花儿,走了就别回来了。
阿爸还说,以后不准我再回杨树沟。
阿妈别过脸,悄悄揉揉眼角。
「为啥?」
「信娃子,回来就得过苦日子,你还想不想上学了!」
阿妈手中飞针不停:「白天那两位看着就不一般,你跟人家回去,切记好好听话。」
我坐在炕上没搭腔,阿妈接着笑道:「咱们花儿要从山窝窝来到城里头,享福咯!」
我心里难受直抽泣,说想带他们一起走,阿爸听了吹胡子瞪眼:
「净说胡话!人家寻的是闺女,有俺们什么事?你安心回去过好日子,将来长大了,带我跟你阿妈去天安门看升旗,也让俺们开开眼。」
我使劲儿点头,把鼻涕全擦到阿爸袖子上。
阿爸脸都黑了。
我沉浸在回忆中太久,夜风微凉,逐渐吹去我心中怨愤。
我想起上楼前母亲那受伤的眼神,还是决定去跟她道个歉。
我蹑手蹑脚下楼,走到父母房门口。
在我鼓起勇气准备敲门时,里面先行发出响动。
「你也别太难受了,孩子们还小,产生点误会很正常。」
「不,老江,你看见她当时的表情了吗?推倒明月后,没有一点慌乱或者愧疚,她眼中只有恨。
「那孩子真冷血啊,我瞧着她,只觉得寒心。」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我们的亲生骨肉。」
母亲轻声叹息:
「若是,没有那封鉴定书就好了。」
父亲没有接话,像是默认。
我收回手臂,僵立在原处,机械地眨动眼睛。
我用尽全力撑住扶手下楼,跌跌撞撞逃到后花园,蜷进墙角试图躲避现实。
夜色无声将我包裹,偌大的花园重归静谧。
当我哭到昏昏欲睡,风中传来似有若无的低声交谈。
「对不起,求你不要讨厌我......
「你不是说喜欢这块玉吗?我保护得很好,没有被闻殃抢走......」
「明月,都是我的错,」压抑的音色听起来分外熟悉,「不要不理我。」
我睁开眼望去,两道身影就在不远处的秋千旁。
月光流转,男生脸上的卑微尽显无疑。
江明月坐在秋千上晃动双腿,声音说不出地轻柔:
「怎么能不讨厌你呢?」
她含笑说出这句话,少年恐慌到不假思索,直直将才受过伤的腿跪了下去。
我眼皮轻轻一跳。
江明月不为所动。
「阿裴,你把小亦送回来,妄图使我被江家驱逐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我哦。」
我一点点瞪大眼睛。
「不,不是的!」裴玉晟急切地辩解,简直快哭了,「我只是,我只是想......」
「等我被江家抛弃时,跳出来好拯救我,成为我的救赎是吗?」
江明月微不可闻笑了一声。
裴玉晟面色苍白,双唇跟着颤抖:「我错了,都是我太卑劣。
「我不该送那封鉴定书的,对不起,对不起明月。」
他双目赤红,流着泪卑微仰望少女笑吟吟的脸。
「我很早就后悔了,我让他们排挤她、孤立她,给你出气......
「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人嘴巴一张一合还在说些什么,可我直觉两耳嗡嗡作响,全都听不清了。
印象中,两人离去后,满脑只剩混沌的我又坐了很久。
等我挪动麻木的双腿,艰难往房间走去,江明月的脸再度出现在眼前。
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我的狼狈。
「生日快乐,小亦。」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溃不成军。
她犹不尽兴,偏头继续笑:「我特意叫他过来的,你开心吗?」
我扯动唇角,上前拉住她胳膊,声音抑制不住地沙哑:
「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对我。
她笑容不改,低头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
「你活该。」
在我愕然的目光中,她笑意加深,可眸光愈发冷冽:「做一辈子的桐花不好吗,为什么要贪心?」
我张张嘴,哑口无言。
没人教过我应该怎样应付这种局面,阿爸阿妈只会说,花儿很好,谁见了你都会很喜欢。
可是,可是——
爸爸妈妈把我接回来,现在又不想要我了。
我不和江明月争,也不和她比,我只是回到属于自己的家,原来在她眼里,这也叫做贪心吗?
我想不通。
我在落地窗前流了一晚上的泪。
怎么办啊,阿妈。
城里的人都不喜欢杨树沟的桐花呀,阿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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