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浓。
温幼清蜷缩在半人高的笼子里,努力睁开干涩的眼睛往天上看。
可惜,今夜无月,厚重的云堆在头顶那块夜幕上,怕是又要下雪了。
上京城的冬天最冷了,不过,上京城的雪景也最是好看。
只是,她已经六年没看过了。
六年啊,温幼清抿抿干涩的唇瓣,自己被关在这狗笼子里已经六年了。
有脚步声响起,踩在枯草杂枝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少宸在几步外站定。
他睨着笼子里头发灰白、面目全非、瘦骨嶙峋跟狗一样缩在那里的温幼清,嘴角扯出快意扭曲的笑。
然而,温幼清恍若未闻,眼珠子动也没动一下。
顾少宸上前扯住她的头发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咬着牙说:“温幼清,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享誉上京城端庄娴雅的太傅府大姑娘吗?清高给谁看?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宫穿的什么!”
听到他自称“本宫”,温幼清终于变了脸色,借着廊下微弱的烛火,她看清了顾少宸身上的衣服。
赤色金织蟠龙!
这是太子袍服!
顾少宸他,入主东宫了!
“我爹呢?”
温幼清陡然出声,嗓音艰涩嘶哑,难以入耳。
顾少宸却哈哈大笑起来:“你爹?你是说温敬之那个老东西啊?当然是通敌叛国五马分尸了!看在他曾经是本宫岳父的份上,本宫还好心命人给他拼拼凑凑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了呢。”
说着,他手指稍稍用力就扯下温幼清一把头发,又嫌弃地扔掉。
温幼清却已经觉不出疼了。
她怔怔看着顾少宸阴险狠毒的嘴脸,满脑子只有八个字——
通敌叛国,五马分尸!
她忠君为民的父亲,就落得这个下场?
都是因为她啊。
是她识人不清,被顾少宸自导自演的英雄救美迷了眼,一意孤行嫁给他,迫使父亲在夺嫡之争中站队。
却没想到新婚不过半月,因为撞破顾少宸阴险毒辣的真面目就被他囚禁狗笼,并以此要挟父亲为他所用!
温家父女二人,一人被囚六年生不如死,一人,被栽赃陷害死无全尸!
一行血泪从眼底溢出,透过朦胧的血色,温幼清扑上去抓住顾少宸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咬下去。
“贱人!松开——”
顾少宸没想到一直要死不活的温幼清会突然发疯。
他吃痛之下一扯,温幼清整个人被带着往前,脸卡进栏杆之间被划出一道道细长的口子,皮肉外翻鲜血横流,却仍然不松口。
最后,她竟硬生生从顾少宸手上咬下来一块肉。
“嗬——嗬嗬——”
温幼清一边笑,一边咯吱咯吱地狠狠嚼着嘴里那块肉。
疯了。
疯了!
饶是顾少宸手上攥了几百条人命,这时候也不禁毛骨悚然。
尤其是温幼清的眼神,鲜血浸红的眸子里,充斥着浓烈的恨意。
他后背窜上一层冷汗,脑子里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断了,上前按住温幼清的头就往栏杆上撞,嘴里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断。
等顾少宸回过神手一松,温幼清的头就软趴趴落下去,骨肉剥离,颈骨折得稀碎,只一双眼瞪得大大的。
死不瞑目。
夜色里,温幼清揉了血恨的最后一句话久久回荡——
“顾少宸,若有来世,我温幼清定让你狼撕狗食,死无葬身之地!”
温幼清没有想到,人真的会有来世! 温幼清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一睁眼就回到了这里,但这并不妨碍她报仇!
顾少宸是当朝六皇子,以文雅清俊著称,这会儿踏着风雪而来,乍一看颇为俊朗。
温幼清就立在那儿盯着他,任由风雪打着旋儿往脸上扑,遮住她黑眸中迅速攒起的狠厉。
十步,八步,五步……
不过片刻,顾少宸就来到温幼清眼前,他脸上挂着几分和暖的笑意,开口温声唤道:“温——”
“扑哧——”
雪地里细微的一声响,顾少宸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怔怔低头,就见一支金丝蝉纹白玉簪斜斜插进自己胸口。
顾少宸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往后踉跄一步,簪头上殷红的血珠就摇晃两下连了串地往雪地上坠。
温幼清快速敛起眼里畅快的笑意,转瞬间就脸色惨白神色凄惶,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见顾少宸看过来,她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贼人!别过来——”
温幼清尖声叫着,手下乱舞一通猛地把顾少宸推倒在地,然后仓惶转身跑进风雪里。
她多想把那支簪子狠狠扎进顾少宸的心窝再搅个粉碎啊,但顾少宸身后的护卫已经反应过来,有人赶紧去救顾少宸,还有人朝着她亮出刀剑。
风雪割在脸上,温幼清却半分不觉着冷。
这会儿,她浑身血液沸腾,兴奋得灵魂都在发颤。
顾少宸的血还沾在她手上,殷红腥臭,昭示着眼下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簪子短,怕是要不了顾少宸的命。
不过没关系,这么简单就死了太便宜那个畜生。
杀人诛心,顾少宸不是做梦都想入主东宫登基为帝吗?
那她就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无缘帝位,还要他万民唾骂死无全尸!
温幼清闷头往林子里跑,可她这副身体本就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天,雪天路滑,林子里更是深一脚浅一脚。
眼看就要出了林子跑上官道,脚下枯枝一绊,温幼清摔倒在地,而身后,顾少宸的护卫也到了近前。
温幼清大口大口喘着气,一瞬间脑子里想了许多。
若真的逃不过,那也无妨,大不了就跟顾少宸鱼死网破。
但总归是不甘心呐!
恰在此时,前方一匹黑色骏马突破风雪疾驰而来。
温幼清逐渐死寂的眸子一亮,顾不得多想,爬起来就往前扑。
“救命——”
“吁——”
男人勒住马,帽檐下一双眸子扫一眼温幼清,又掀起眼皮往她身后望一眼,眸子里的神色幽深难辨。
温幼清跌坐在雪里,衣服鞋袜已经湿透。
她眨眨眼,两行热泪顺着瓷白的脸颊滑下,瑟瑟发抖我见犹怜,再次开口道:“壮士救命,有贼人——”
眼下,她只能寄希望于眼前这个男人。
至于这男人是好是坏?
温幼清想,再坏又能怎样?
这一世,她也不会是个好人。
马上的男人居高临下睨着满头满脸都是雪和泥、半分不复往日清华的温幼清。
好半晌,他徐徐开口,只是嗓音沁凉,不比这漫天风雪暖几分。
“温幼清,你确定要本王救你?”
这声音……
温幼清惊诧抬头。
下一瞬,风掀起男人的帽子。
温幼清一眼就注意到男人左眉骨那一道寸长的疤。
“顾、顾离殃?”
顾离殃弯腰倾身,乍起的狂风掀起他身上墨黑色的披风,雪花被卷着落在他眉眼间,舒朗绝艳的容颜在风雪中显得尤为凌厉锋锐。
尤其眉骨那道疤,如同风雪中一柄出鞘的剑,只看上一眼,便会灼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