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长安，一片繁华。
成谙被安置在一处寂静的院落里，两载转眼而过，她的小腹却依旧高隆，腹内孩儿没有降生的迹象。
人界灵气稀薄，孩子一来便停止了发育。
要不是成谙用自己的妖力一直护着，早便胎死腹中了。
这天，她的腹部又是一阵作痛，只听院外传来人们吵杂的声音。
不等成谙反应过来，忽然有人将院门强行踹开。
“国师，这个怪物就住在这儿，她来的时候肚子就八九月了，如今两年过去，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出来……”
屋内，成谙明显感觉到强烈的道术笼罩在整个院子里。
她不由害怕，这两年，她为了腹中胎儿，妖力早就所剩无几，根本对付不了修道之人。
一阵疾风，门“嘭”得一声被掀开。
成谙护着小腹，就看来人一身白衣，玉冠墨发，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此人看着年轻，周身的威压却叫成谙直不起身。
她强忍着心底的惧怕，一字一句道：“我并未害过人，也不是怪物。”
她的孩儿之所以不能出生，只不过是因为着凡界灵气稀薄罢了。
李宸羿看出她没有说谎，因为她周身妖力接近虚无，和常人无异。
他薄唇轻启：“你在民间徒生事端，同我回国师府，可保你们母子无虞。”
成谙听罢，慌忙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人界有人界的制度，就算天界都不可加以干涉。”李宸羿已看出她腹内的孩子与众不同。
成谙看着李宸羿眼中的决绝，还有他身后跟着害怕的百姓，只能叹口气道：“……好。”
走前，她留下信给顾怀宸。
……
国师府。
转眼又是几个月匆匆而过。
成谙知道顾怀宸是不会来了，只不过她却不愿死心。
李宸羿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你不过一梧桐小妖，靠着微弱的妖力根本维持不了孩子降世。”
成谙凭栏独坐，喃喃自语：“哪怕是拼尽我的命，我也要保他出生。”
李宸羿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固执的妖。
“你可以慢慢考虑，什么时候决定不要了，就告诉我。”
李宸羿走后，成谙抚摸着肚子，最近孩子已经没了动静，她真的担心。
是夜。
周身忽然一寒，成谙猛然惊醒。
借着夜色看清，来人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正是顾怀宸。
成谙鼻尖有些酸涩，忙从卧榻起来：“帝君，你终于来了，快救救我们的孩子。”
桃止仙山短短过去两日，可人界已经过了两载。
顾怀宸看着成谙病态的样子，朝着她走近，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颚。
“为何住在国师府？”
成谙还没回话，又听他道：“本君最是厌恶修道之人，你倒好，专惹本君不快。”
“帝君，国师和别的修道之人不同，要不是他，我和孩儿早就被……”
成谙的话被顾怀宸打断，说出的话更是冷透心扉：“这孩子，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之人，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成谙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怀宸，眸光颤抖。
她在人间等了他整整两年五个月零三天，好不容易盼到，却是他这么说。
成谙不觉后退：“帝君，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只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这孩子与她骨肉相连，她更是怀了将近三年！
她透支妖力想逃，可刚到门口，一道光墙将她挡了回去。
一个大力，她摔倒在地，就看男人穿着绣着金丝龙纹的高筒毡靴朝着自己一步步逼近。
成谙仰头看着顾怀宸，摇着头，眼底蒙上了一层泪雾：“不要……”
顾怀宸抬手覆住了她的眼：“乖，你一直都很懂事。”
成谙从来不知道懂事，是他欺负自己的理由。
她腹部如同刀绞，眼看着他将孩子取出来，挥手一层雾将胎儿包裹起来。
成谙拖着满是鲜血的身体，伸手去抓他的衣服，声音沙哑：“求你，放过他，求你……”
顾怀宸冷漠地看着成谙，毫不留情甩开她的手，朝着外面走去。
房门打开，成谙拼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外面爬过去……
只看一抹残影消失天际，成谙眼眶顿时猩红，不顾虚弱的身体，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去。
“嘭！”
一声巨响，她自楼台重重摔下，身体再不能动。
她的眼底一片虚空，任凭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翌日。
李宸羿才从楼台下救回奄奄一息的成谙。
他探着成谙的脉象，眼底闪过一抹惊异。
怎么回事，她竟然不是梧桐树妖……
他按下心底的疑惑，淡然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成谙闭了闭眼：“我不懂什么命数，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神妖为不同两界，你与那人不过是露水之缘，与其为飘渺的情爱断了生机，不如跟着我修仙道，度化余生。”
成谙扭头看向他：“国师，我若修仙，是否就能要回孩子？”
李宸羿无奈摇头：“尘缘不尽，如何修仙？”
成谙听罢，合上了疲惫的双眸：“我不懂何为尘缘，我只知此刻我心痛如麻，难以承受。”
“若是升了仙道，便不会痛，也不会落泪。”李宸羿修长的手落在成谙的眉间。
“事事皆无常，顺其自然，不违天道，方得永生。”
成谙只觉困顿异常，悄然如梦。
李宸羿神识探入成谙梦境之中，只看此处绿意俨然，一棵磅礴高耸的树木正盘踞此处，树干却有枯黄的迹象。
他眸色一颤：“原来如此……”
这时，梦境之中忽然天旋地转，山地坍塌。
李宸羿还没来得及收回神识，一个大力朝着他袭来。
“嘭！”得一声巨响，他整个人摔到墙角，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大胆！本君的女人，你也敢碰。”
只听一个声音冷如寒冰。
李宸羿捂着胸口，丝毫不惧：“早就听闻北帝威名，如今一见，果真是暴君。”
原来她怀的是他的孩子！
在神界，私下被称之为北帝大魔王的北太帝君顾怀宸！
这样一个人，如何会真心待一小妖？
顾怀宸修长的手伸出，掌心燃着业火，就欲将李宸羿除之后快！
就在业火加身之时，一个身影突然挡在李宸羿身前，生生接下了顾怀宸地狱业火！
李宸羿大惊，连忙接住来人。
竟是成谙！
一口乌血从她的嘴里缓缓流出，她低头，只见业火从胸口燃起，血脉焚烧让她痛不欲生。
她虽是小妖，却懂知恩图报。
顾怀宸救她，所以她倾尽所有，用一生来报答。
而若不是李宸羿，她早就被民众赶出长安，不知死在何处了。
成谙缓缓抬头看向顾怀宸，苍白的唇微张：“帝君……”
“嘭！”
她重重地倒在地上，眼前被血雾染红，一片虚空。
顾怀宸没料想到一向听从自己的成谙，会以身救另一个男人！
他心底一窒，将业火收回。
李宸羿忙施法护住成谙的心脉，可她体内的仙魂已然受损，再无法修复……
顾怀宸眸色一凉，径直朝着李宸羿走过去。
“本君不愿干预人界，若你非要找死，生死簿可多添一笔。”
语罢，他挥手一把将成谙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儿轻如蝉翼，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顾怀宸狭眸微眯，心底疑惑这丫头不过一梧桐小妖，如何扛住了地狱业火？！
李宸羿神色沉郁，却意有所指：“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告诫北帝一句，切莫再令成谙伤心。”
顾怀宸剑眉一挑，“轮不到你教本君如何待她。”
他抱着成谙便原地消失。
李宸羿缓缓站起身，他望着两人离开的地方，心底不知为何有些不适。
生死由命，自己不过一场渡劫而已，成谙为何救他？
……
长生池，为疗伤之地。
成谙再次醒来，整个人正浸泡其中。
桃止山上的桃花飘落在池水中，带着淡淡的香气。
万里琼花的幻术终归解除了，她一身湿淋淋的白衣，长发凌乱，从长生池一路走到九宫殿。
来往宫婢皆面露异色，她却浑然不觉。
刚走到殿门口，她就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帝君为何还要带成谙回来？莫不是喜欢上了她？”
成谙顿住脚步，心悬在半空。
就听到顾怀宸熟悉地嗓音响起：“阿瑶，本君的话一直作数，此生只你一人。”
好一个此生只你一人！
她身体一晃，差点就栽倒在地。
成谙阖了阖眼眸，泪水不觉顺着脸颊滑落。
也罢……是她愚痴……
此刻，她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儿。
她正要叩门，就听苏瑶问：“那成谙之子该当如何处置？”
“成谙不过一妖精，她生的孩子怎配做本君之子？本君已让昱律将其丢下天界。”
成谙只觉脑中“轰”得一声，她心口郁结，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顾怀宸察觉动静，一挥手，殿门大开。
只见成谙站在门口，满嘴鲜血，如墨的丝发随风吹动，一双清澈的眼眸此刻一片黯淡。
顾怀宸看着她此时悲楚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一痛。
“不去养伤，来这里作甚？”他冷声道。
成谙赤脚一步步走进大殿，猩红的眼盯着这个她一直追随的男人，只觉满是陌生。
她质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怀宸冷眸微起波澜，但却被他掩盖：“自然。”
成谙全身的血液倒流，她缓缓抬起手，用尽所有妖力，一根长鞭汇聚而成。
“将我的孩子还回来！”
她眼底夹杂着泪，朝着顾怀宸挥过长鞭。
顾怀宸从未想过听了他几千年话的成谙会对自己动手！
他不查，脸被波及到，划出一道浅痕。
随即勃然大怒，一掌毫不留情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