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眠星牵起她的手。
贺雨柔善于拿笔，中指的指节上，常年都有握笔留下的茧子。
贺雨柔健康的时候，不算特别瘦，所以手上还是有些肉的，但是现在，这只手枯瘦如柴，薄薄的一层皮贴在骨架上，手背上尽是针孔和暴起的血管，几乎不能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合。
车祸到现在，六年零八个月，她满头青丝已白过半。
她那么注重自己的仪容，大概是不想醒来看见自己这幅样子吧。
陆眠星弯腰帮贺雨柔整理着头发。
唐笑笑看着这一幕，在旁边忍不住哽咽起来，她轻声道，“眠星，让阿姨去吧。”
陆眠星手指颤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亲手摘掉了贺雨柔的氧气罩。
仪器上的数字慢慢归于零，然后发出一声尖锐的机械鸣叫。
护士上前说了声“节哀”，缓缓将白布盖过贺雨柔的头顶。
随后跟陆眠星说了句，让她这两天尽快把手续办一下，把遗体拉走，医院停尸房位置有些紧张，随即便将遗体推了出去。
陆眠星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她跟医护道了谢，给护工结清了工资，然后去钟美兰的病房开始收拾东西。
她很冷静，也很镇定。
病房住了这么些年，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的的。
贺雨柔要么赤身在床上躺着，要么就是穿着病号服，病房里甚至连衣物都没有，只有不停换新的毛巾和脸盆，以及那桌上成堆的京剧磁带和那个年代久远的录音机。
陆眠星将那些磁带整齐收入手提袋里，忙忙碌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她越是平静，唐笑笑就越是心急，还不如直接哭一场呢，太冷静了，冷静的让人担心。
“眠星，不着急这会儿收拾，”莫明轩上前摁住她手里的袋子，轻声道，“你坐下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帮你收拾。”
唐笑笑也道，“莫律师说得对，阿月，你稍微缓一缓。”
陆眠星推开他的手，垂着眼低声道，“我没事，莫律师，今天恐怕不能跟你谈了。”
莫明轩说，“没关系，等你忙完整理好状态再说也是一样的。”
陆眠星点头道了谢，又说，“天也不早了，你回去吧，这里有笑笑陪着我就行。”
莫明轩动作顿了顿，陆眠星刚刚丧母，这时候陪在她身边的就算不是周京墨，也不应该是他这个外人。
他确实不该过线。
莫明轩喉结滑动了一下，轻声道，“我尽快联系到京墨，你这边若是有要帮忙的，及时联系我，”顿了顿，又道，“早日让阿姨入土为安。”
陆眠星“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莫明轩还是不放心，交代了唐笑笑两句，将自己电话留给了她，让她尽快帮着找殡葬场，有情况及时联系他。
唐笑笑连连应声，刚送莫明轩走到门口，就听着病房内“哗啦”一声声响，她转头一看，脸色大变，“阿月！”"
陆眠星整个人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唐笑笑当时就慌了神，声音都颤了起来，“阿月！阿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莫明轩脸色变了变，疾步上前弯腰将陆眠星的上半身撑了起来。
她脸色煞白，眼下发青，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莫明轩一边摁着她的人中，一边对唐笑笑道，“别喊了，赶紧叫医生去。”
“对对对，叫医生，”唐笑笑回过神，起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医生！医生！救命啊！”
莫明轩拧着眉，摁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陆眠星有反应，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很快，在唐笑笑的带领下，护士们就推着床过来了，莫明轩把人放了上去，和唐笑笑两人一直追着车跟到了抢救室外。
唐笑笑着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约莫十来分钟，医生就从里面出来了。
陆眠星应该是最近没休息好，加上神经极度紧绷，还有一些贫血，一下子承受不住，这才晕厥。
不过还是建议做个全身检查，毕竟这么年轻，好端端的晕厥也有些问题，做了检查比较保险。
与此同时，A市。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周京墨站起身，不大会儿医生便推着一张床出来。
是麻醉还未苏醒的姚可欣。
周京墨径直越过她，走向后面那张床。
可可昏睡着，小脸白兮兮的，手里还攥着进去时候从周京墨车上拿走的糖果。
医生说，她进去的时候还在唠唠叨叨说好了见什么“陆阿姨”，麻醉一上，没几秒就失去意识了，就是手里一直抓着这颗糖，怎么都不肯松。
周京墨轻轻拨开她的手，将那颗糖拿了出来。
那是之前和陆眠星还有莫明轩一起吃饭的时候，陆眠星在车上递给他的薄荷糖。
他之前一直放在车里，这次来A市的时候，可可在车里发现了。
她听到是陆眠星给的，便装进了自己口袋，没想到竟然一直带到了手术室。
周京墨捏着薄荷糖看了看，又重新塞回可可的手里。
等医生出来后，周京墨便问道，“尚医生，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不过还要看接下来几天的怎么样，只要不出现排异，就稳了大半，后续只要坚持用药，可以恢复到跟普通人一样的程度。”
可可是早产儿，又是重度再生性贫血障碍，加上血型罕见，从出生起就一直在鬼门关徘徊，快七岁的人，看起来跟五岁大一样。
如果不是考虑到可可的发育问题，等她再大一些手术，风险会更低一些。
她现在的生长情况已经落后于同龄人许多，所以手术也就不能再耽搁了。
幸好一切还算顺利。
尚医生突然道，“周总跟这个孩子是什么关系？”
周京墨身形一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尚医生他是国内做骨髓移植最有经验的专家，周京墨不远万里请他特意来A市来做这个手术，各种行踪避人耳目，实在是让他好奇。
只不过看到周京墨的表情，尚医生便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就转移了话题，“只要头三天没有排异反应，你们该忙就可以走了，她起码还要在医院呆一个月左右。”
言下之意，你们呆得越久，越容易暴露行踪。
周京墨没接话，转身离开。
等到了病房，安置好可可，周京墨突然对林书道，“订后天以后的机票。”
林书惊讶，“周总，起码也得过前三天。”
“我一个人回去，你在这儿守着，等可可度过危险期，安排好人，你再走。”这两晚他一直睡不安稳，心心念念总惦记着江城这边，有些不安。
他想早点回去。
————
江城。
一听医生说要做全身检查，唐笑笑就跑上跑下忙着办手续，有莫明轩在，两个人配合着，检查做得也很快，除了血常规，能做的基本上都做了。
陆眠星被推进普通病房后，也一直没有醒，但是脸色要较之前好上一些。
一切弄好，已到了深夜。
陆眠星一个已婚少妇，莫明轩在这儿呆着也不是回事，唐笑笑便说，“莫律师，你要不先回去吧，阿月这儿有我呢。”
莫明轩倒也没强留，他还是那句话，陆眠星这边要是有事，及时给他打电话。
唐笑笑在陆眠星床边守了大半夜，凌晨三点多，才迷迷瞪瞪睡着。
第二天一早，护士便来抽了血去做检查。
陆眠星一直到九点多才醒过来。
她扭过头，陪床的躺椅上还有唐笑笑的外套，她应该是去洗漱或者买早餐了。
陆眠星坐起身，在床上呆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护士来病房喊话，说她检查都出来了，有点问题，让她去一趟医生那里。
陆眠星便去找医生了。
医生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女大夫，说话很和善。
她翻看着手里的报告，问陆眠星，“你结婚了吗？”
陆眠星点头。
“有生育吗？”
陆眠星摇头。
医生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道，“你之前是不是腹部受过撞击，伤到过子宫？”
陆眠星道，“几年前出了一场车祸，医生当时说子宫附件轻微受损，没有开药，让养着，定期检查，第二年我去医院查的时候，已经正常了。”
“那你有长期服用什么药物吗？”
陆眠星摇头，“没有啊，我身体素质很好，平常很少生病的。”
陆眠星见医生表情凝重，声音也不觉低了低，“医生，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医生抬起头，眼神似乎有些怜悯，好一会儿才道，“我怀疑你可能有卵巢早衰的征兆。”
陆眠星脸色变了变，“卵巢早衰……会怎样？”
“卵巢早衰有很多症状，内分泌失调，经期紊乱，最严重的，可能会导致不孕症。”
陆眠星脸色发白，根本无法接受医生这个说法，“我作息一直很规律，也经常锻炼，还有定期体检，我怎么会卵巢早衰？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数据是不会错的，”医生道，“或者等你这次例假结束，你来医院做个激素六项，查个超声，不过结果应该没有太大区别。”
陆眠星如坠冰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