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京兆府当捕头了,还是最低那一等。我可不跟他混了,据说中午是干粮沾白水,连口热乎的都没有。”
秦时雨抿了抿嘴,“他怎么不回家吃?”
“正在查案子,哪有功夫。即便不忙,也不如之前自由了,得一整天都值守。”说着,乞丐叹了口气,“为了挣那几两碎银,不容易啊。”
用过午饭后,秦时雨带着谨烟出门去曲墨染那儿。因为前几日那雪下得大,巷子里只劈开一条人走的路,马车过不去,她们只能走路过去。
刚出了巷子口,便见几个官差正弯腰在雪地里找什么,而她一眼看到了褚骁,他穿着官差穿的马褂,但身量高,长得好,仍十分惹眼。
他站在雪地里,眉宇间有些烦躁。
“褚骁,你来看这几个脚印十分可疑!”一个瘦长脸的官差喊他。
褚骁忍着烦躁走过去,弯腰看了一眼,“有什么可疑的?”
“啧,果然是没有办案经验,你看这脚印在这里有些乱,而且没有别的脚印,说明这可能不是一起偷盗事件,而是逃逸事件。”
见这瘦猴子分析的这么认真,褚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京兆府是不是没有别的案子好查了,他们丢了一头牛,自己去找,我们就这么闲?”
瘦猴子不认同道:“我们是官差,本就是为百姓服务,大案小案都是案子,你一定要摆正心态!”
“老子摆不正!”
褚骁气得浑身冒火,转头看到秦时雨正在不远处看他。
那瘦猴子也发现了,问道:“那小娘子是谁啊?”
“我娘子。”
“哎哟,是弟妹啊。”
瘦猴子很热情,颠颠跑过去跟秦时雨打招呼。
“弟妹,你是来看褚老弟的吧,这是给他带的吃食?”
秦时雨默了默,谨烟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的是张大娘闷得骨头,这是给曲老头带的。
不妨这人这么问,她也不好说什么。
“褚骁,快过来啊,你娘子给你带饭了。”
褚骁沉着脸走过来,看了一眼那食盒,小声说了一句多余,但脸色好看了很多。
绸缎庄前的台阶上,褚骁打开食盒,看到里面拳头大小的骨头,愣了一愣。
“你原打算给谁的?”
秦时雨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能有谁,当然给你的。”
褚骁轻哼一声,也没再追问,直接手拿起一块就啃。
见他啃得津津有味,秦时雨忍不住问了一句:“中午的干粮泡白开水,好吃吗?”
褚骁睨了她一眼,继续大口吃着,“没肉好吃。”
活该!
秦时雨在心里偷乐,然后就听褚骁说道:“旁人以为你很贤惠呢。”
“呵,倒也不用。”
“你心虚?”
“我心虚什么?”
“哪家贤惠的妇人会偷男人?”
秦时雨火腾地一下起来,“那你就告诉旁人,我与你没半分关系,我爱偷谁偷谁,没你酸的份儿!”
来到曲墨染这儿,秦时雨火气仍没消。
“谁气你的?”
“还能有谁。”
“孩子爹?”
秦时雨一愣,这个称呼安在褚骁身上,有些过分亲近了,但又是事实。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曲墨染笑,“你气他,却还是为他跑了这一趟。”
说着,曲墨染拿出几包药上面覆着一张方子,“诺,你说的那疫病,我查过很多医书,配了这个方子。”
秦时雨看着那几包药,冲秦时雨点头,“谢谢。”
“原我觉得那褚骁不是个好东西,对你太坏了,但后来他给我九香丹,还说要瞒着你,我便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糟糕的。”
秦时雨拍拍那几包药,“当是还他的情了。”
话说得绝,但她深知自己和他会一直纠缠下去,因为这个孩子,因为这孩子身上的血脉。他活着,她和孩子才有可能活着,生死都牵绊在他身上了。
日头西斜,秦时雨站在东边院门前,门已经锁上,六条人命魂断在里面。
风吹得紧,秦时雨裹了裹大氅。
谨烟想劝一句,见褚骁远远走来了,便退了回去。
褚骁走到秦时雨身边,催着她往家里走,“外面冷,快回去吧。”
秦时雨转头看褚骁,“这一家老小,只因为陆长安帮过他们,他们出于感恩藏起陆长安,却因此丢了性命。他们太无辜了,你对他们愧疚吗?”
“一丝一毫都没有。”
“是啊,你是褚骁,人命于你来说太微不足道。”
褚骁搂着秦时雨,带着她往家里走。
“你觉得他们无辜,他们到死也觉得自己无辜,可我并不觉得。”
“因为陆长安逃了?”
“因为他们酿成了大错。”
“那我呢?”
“你错就错了,我给你顶着。”
用过晚饭,褚骁就出去了,许是值夜班,秦时雨没有多问。夜深了,他才回来,乞丐扶着他回来的。
“这么晚才回家,还一身酒气,小心被骂。”
“行了,你回吧。”
“等会儿秦氏问你去哪儿了,你只说与我喝酒了就是,千万别说去了旖月阁。”
“闭嘴!”
“我这不是好心提醒你。”
“赶紧滚!”
秦时雨一直想着褚骁那句‘他们铸成大错了’,越想越睡不着,这不就等到褚骁了,也听到了那旖月阁。
盛京有名的风月之地!
秦时雨看着脚步踉跄的人进屋,一阵冷风灌进来,她打了个冷颤,再看褚骁,他脱下大氅,而后倒在靠窗的罗汉床上。
他抱着双肩,许是冷得,一直瑟瑟发抖。而且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的,接着突然恶心起来,赶紧起身冲了出去。
呕吐声传来,秦时雨重重叹了口气。
她吃力的起身,披上大氅,又倒了一杯茶,端着出去了。
月色清朗,他靠躺在庭前台阶上,像是一滩烂泥。秦时雨走上前,踢了他肩膀一下。
“喏,喝口水吧。”
他仰头看她,左脸那刀疤在幽暗的月光下,格外的狰狞。长得丑的人,脸上多一道疤,只是更丑了,而曾美得惊艳绝绝的人,脸上多一道疤,会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秦时雨不敢看,稍稍别开眼。
他定定看着她,看到她拿着杯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嘴角轻扯了一下,伸手接住茶杯,直接往嘴里送,结果洒了一脸。
稍懵了片刻,随后他低低笑了起来。
他先是埋头笑,继而仰天大笑,再起身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竟然舞了起来。
天上乌云浓厚,北风呼啸而过,远处的雪让这夜显得更加肃杀,他喝多了酒,脚步虚浮,招式却是凌厉的,带着沉重的杀气。
秦时雨看着院中之人,眉头紧紧皱起,犹记得兰园高台之上,他把酒谈笑,仿佛世间万物都在他的股掌之间。而此刻,他也在笑,却笑得悲凉,再不复当时意气。
那刀疤伤在脸上,而耻辱刻进了灵魂。
现在的他,真真就像个疯子。
他出招越来越狠,心中的恨越来越尖锐,在心里迅速积聚,摧毁着他的理智。他再一个旋身,刀尖直指秦时雨的肚子,而后猛地定住。
秦时雨惊的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再看褚骁,他拿刀对着她的肚子,竟真带着杀气。
她气的咬牙,绕过去,一巴掌抽了过去。
“你发什么疯!”
“他就不该被生下来。”
秦时雨气得又是一巴掌,“没有哪个父亲会像你这样心狠!”
“他是祸端……”
秦时雨又是一巴掌,“无能、懦夫!”
连着三巴掌,但秦时雨还没失去理智,全打在右脸上了,避开了左脸的伤疤,以免伤口再崩裂。
褚骁尝到了血腥气,伸手抹了一把嘴角,手上沾了不少血。
他身子晃了晃,抬头看了秦时雨一眼,分明有些怯怕,而后绕着她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