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急诊室匆匆赶来的谢问琢站在病房外,怔看着倒在地上,浑身发颤的盛苡。
她背着身,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别过来……”
抑着心头的钝痛,他始终无法控制地上前,才发现她跨间已经湿透……
谢问琢心重重一沉。
下一秒,他关上房门,俯身想将盛苡抱起。
可一碰到她,她就疯狂地推搡,失控哭喊:“别碰我!滚……滚出去!我让你滚出去啊!”
恐惧和无助几乎占据了盛苡整个思想。
二十六年,她从没狼狈到这种地步。
在曾经最爱的人面前,因为瘫痪而小便失禁……
有那么一刻,她恨不得自己死在那场车祸中。
谢问琢紧绷着双唇,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病号裤后将盛苡抱进卫生间。
下一瞬,脖颈传来啃咬的刺痛。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放手。
不顾她剧烈的抗拒,他沉稳地给她换上裤子:“没事了,我在呢……”
抓住她颤抖的手,他将满脸泪水的人紧紧搂入怀里。
这一刹,盛苡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她捶打着谢问琢的肩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听着盛苡无力的控问,谢问琢心如刀绞。
泪意压得他眼眶发红,却也只能安慰着:“你没有错,都是我害了你。”
怀里的人哭了很久,直到精疲力尽睡去,他才小心地把人抱到病床上去。
邵云谦过来看盛苡时,只见她正睡着。
而几天都没出现的谢问琢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像个护工一样在拖地。
察觉到盛苡脸上的泪痕,还有谢问琢滴血般的眼睛,他不由皱起眉:“怎么回事?”
谢问琢没有理会,而是端起装着病号裤的盆子离开了。
反常的举动让邵云谦一头雾水。
可仔细想想过后,脸色不由变了。
难道盛苡知道她已经瘫痪的事?
洗手池前。
谢问琢低头洗着病号裤,慢慢的,忍在眼眶的泪滴在了盆中。
记忆中,他上一次这样哭还是在母亲去世时。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憔悴的人。
恨!
满心的恨!
恨自己从前的无情,恨自己现在的无能,很自己不能帮盛苡承受所有的痛苦。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是最无辜的……
修长的十指穿梭在黑发间,紧紧揪着。
谢问琢紧咬着牙,将所有低泣死死咽回肚子里。
傍晚,乌云忽然密布,闷雷从天边如浪袭来。
恍惚中,盛苡只觉自己身处在黑暗中。
想逃离,可双腿就像生了根,无法动弹。
“盛苡,只要你踏出这个家门嫁给谢问琢,以后我们就断绝母女关系!”
“你休想顶着谢太太的头衔,留下别人的孩子!”
“她虽然得了渐冻症,好歹还能靠治疗延缓,可现在却因为车祸,不仅失去了生育能力,甚至还瘫痪了……”
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点点抽离掉她周遭的空气。
就在以为要死在这致命的窒息感中时,她猛然睁开眼,凝着洁白的天花板大口喘息。
守在床边的谢问琢眼神一亮:“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起身正要离开,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手腕。
“谢问琢,你骗我。”
谢问琢刚转过身,盛苡便松开了手。
她凝着窗外的细雨,哑声继续说:“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出现的。”
谢问琢握紧拳,难以开口。
压抑的死寂中,盛苡眼神黯淡的像被风熄灭的蜡烛。
“我失去了生育能力,而且再也站不起来了,你们早就知道了吧?”
闻言,谢问琢的心狠狠一抽。
他知道盛苡会瘫痪,却在今天下午才得知她失去生育能力的事。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本就瘦弱的她变得憔悴不堪。
“医生说只是可能。”谢问琢低低回答。
听了这安慰似的回答,盛苡苦涩一笑:“我迟早都会这样,只是没想到那么快……”甚至让你看到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惨况。
“盛苡……”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看着盛苡苍白的脸,谢问琢迟疑了会儿,还是离开了病房。
当门关上的那一刹,盛苡还是没忍住哭了。
她一遍遍擦着,没想过自己是这么容易掉眼泪的人。
想起谢问琢不顾自己打骂,默默给她换上干净的裤子,复杂的心更疼了。
这时,徐莉端着药走进来。
看到病床上抽泣的人,心里难受不已,更有些愧疚。
要是自己把人先扶回床,盛苡或许也不会听到自己真实的病情。
“盛苡?”
徐莉走上前,轻轻叫了她一声:“到吃药时间了。”
盛苡摇摇头,只觉心底那抹积极正慢慢被溶解。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让她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
徐莉看了眼敞开的病房门,想起一直红着眼的谢问琢,忍不住:“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你丈夫啊。”
她一边倒着热水,一边感慨:“听说他喝酒喝到吐血才被送进医院,药水没打完就跑来找你,一个下午都见他待在另一个渐冻症患者病房里跟家属说话,我路过时听了几句,才知道他在问别人怎么照顾渐冻症患者……”
说到这儿,徐莉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夫妻俩有什么矛盾,但我看得出你丈夫对你是真心的,要是他犯了大错,现在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里,盛苡愣住。
她垂眸不言,被子下的手紧紧握着。
住院楼下,散步的病人们陆陆续续回去。
谢问琢坐在长椅上,夹在指间的香烟迟迟没有点燃。
忽然,一双腿跨入视线。
抬头一看,是邵云谦。
邵云谦看了他一眼,坐到长椅上:“我以为你真不会再来了。”
谢问琢冷声回答:“就算我不来,你也没机会‘上位’。”
这一回,邵云谦并没有生气,反而淡然一笑。
默然片刻,谢问琢将烟捻在手里,话锋一转:“如果她爱的不是我,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第一次,他将自己的懊悔和自我怀疑透露给别人,而这个人甚至时一直爱着盛苡的邵云谦。
邵云谦诧异了瞬后才回答:“也许吧。”
如果有如果,他现在只希望盛苡好起来,好好过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没一会儿,天空飘起了细雨。
看着走进住院楼的谢问琢和邵云谦,树下的许明薇紧紧握着拳。
毒蝎般的目光狠狠盯着盛苡病房的窗户。
“盛苡,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休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