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他却带着信物来我家退亲。
面色灰白,眼下有浓重的乌青。七尺男儿,就这样跪在了听雨轩的门外。
我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他看着我,双目黯淡,干裂的嘴唇张了又张,我耐心的等着他。
良久,他才道:
「小云朵啊...此生是我对不住你」
「此后我们婚嫁自由,各不相干。」
我拿过他手里的我父亲给顾家的信物,当着他的面,狠狠摔到了地上,然后转身:
「顾公子回去吧,云堇再此提前恭贺顾公子袭爵了。」
我不知道他听雨轩门外站了多久,不过跟我没关系了。
宛月小心翼翼的问我:「姑娘,不难过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这一退亲,反而成全了多人。
我再也不用担心顾朝以后看清了我的本来面目会不会厌恶我,父亲也不用再送舒云缨去选秀了。
顾家的兵权,也落到了该拥有它的人手里,一个没落的勋贵之女,撑不起镇北侯的门楣,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清楚,顾朝也清楚。
他能够撑这么多天,不在我及笄那日退亲,已经很好了。
九月初,天气还带着属于夏天的闷热,墙角的那棵梨树已经结出了大大小小的果子,我摘了一颗尝了尝,真酸啊,酸的我留下了的生理性的泪水。
次日,父亲便罕见的来了我的听雨轩,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我熟悉的愧疚,好像除了愧疚,他面对我再没有其他的情绪了。
「眼下你已无婚约在身,阿缨...她是平妻之女,自是没有嫡妻之女地位尊贵,这选秀的名单,阿爹已经呈了上去。」
他是来通知我的。
「知道了,父亲。」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到底没再说什么其他的话。
宛月和素沁都是一脸悲愤的样子,「侯爷他怎么能这么偏心啊!就这样将姑娘推向了那等虎狼之地!谁不知道...陛下他...」
当今陛下登基四年,却从不去后宫,反而日日与一舍人形影不离,陛下有龙阳之好已经是朝臣勋贵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赵丞相本来已经打算劝陛下过继旁嗣之子,却没想到登基四年不肯选秀的陛下居然要开始选秀了。
宛月似是不好意思提起,生生止住了剩下的话。
我面带微笑的扶起他们:「所听不一定为实,皇宫怎么能是虎狼之地呢?那可是权利的中心啊...」
靠我一人之力怎么能让这座侯府给我阿娘陪葬呢?
翟静不用再想怎么除掉我,也不用日日防着我把她弄死,儿女相伴,快活极了。
笑吧,趁活着的时候多笑一笑。
我会让他们将我送进宫,成为他们一辈子最后悔的选择。
容貌、才学是我最大的助力,圣旨下来那一天我便预料到了。
此次选秀陛下只留下了六位秀女,分别给了位分,而我是六位秀女中位分最高的。
「臣见过舒美人。」
此时此刻,父亲,翟静,舒云缨和舒清鹤,以及永平侯府所有的仆役都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心里升起了一股莫大的快意,
强压下心头想把他们的脑袋狠狠踩在地上的冲动,我并没有让他们起身,慢慢走到了他们面前。
「父亲,其实那一天我还有句话没有对你说。」
父亲疑惑的抬头,我靠近他,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的。」
三个人的脸色立刻变了,鲜活生动,这才是活生生的、活着的人啊...
只有舒清鹤年龄太小听不懂大人的交流。
听不懂也好。
我把素沁和宛月都带进了宫。
素沁将此次六位秀女的名字家世位分和宫殿一一抱给了我。
我们几个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要么家境不好,要么母族无人在朝。
皇后赵氏给每个人都分了宫,我的兴德宫在离乾清宫最远的地方。
即使这样,皇帝还是第一天便来了兴德宫。
他比顾朝这个常年混迹军营的人要白一点,剑眉星目,本是很招姑娘喜欢的容貌,一双眼睛却如同古井一般无甚波澜,不仅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平白添了一丝阴鸷。
他摆摆手让伺候的人下去。我跪在地上,等他看够。
许久,才终于听到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起吧。」
「是镇北侯让朕多关照你的。」
「妾知道。」
皇帝好像来了兴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就不怕朕怀疑你们有私情?」
「陛下是明君。」
只听到他「呵」一声,然后便让那位传说中帝王心尖上的刘舍人去准备沐浴了,是个白白嫩嫩十分俊俏的长相。
皇帝走之前还不忘指了指内殿的床榻,「你睡地上。」
「是。」
如果说第一眼只是猜测,那第二天请安的时候,我便更能确定,萧承熙跟我是一类人。
赵皇后无意间触碰了他的手背,等再站起来的时候,被皇后碰过的地方便是一片红,偏偏还端着一副十分体贴的模样。
我想象中来自赵皇后的刁难也没有来,毕竟她是因为位分便可以分给我那么偏远的宫殿的人。只是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我的肚子。
明面上,我的确是皇帝第一个「宠幸」的秀女。
在宫里的日子比在永平侯府自在多了。
皇帝只是每天都来我的宫里,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很复杂。
「顾朝请旨赐婚他与户部侍郎嫡女你也没反应,你们两个倒是很有趣。」
我躺在地上看着屋顶:「不比陛下有趣,明明讨厌连自己在内的任何人的身体,却不得不来靠近我。」
萧承熙一下子便坐了起来,看我的目光阴鸷又带着一丝狠厉。
萧承熙讨厌别人的触碰,连沐浴都要闭着眼睛,在浴桶上面飘一层花瓣,将自己的身体遮挡的严严实实。
我朝着他一拜:
「顾朝必须效忠陛下,所以他迟早要娶一位同样忠于陛下的高位臣子之女来保住顾家的爵位与兵权。妾不爱顾朝,顾朝爱的也不是妾,他喜欢的是那个活在众人口中被交口称赞的永平侯嫡长女。」
「我在他的面前摔玉,是因为从先镇北侯战死的那一刻,便知道父亲会将我送进宫,我要让他认为我因为他的退婚伤心欲绝。」
「因为他的退婚我才不得不进宫,我要成为他认为的这一辈子认为最亏欠的人,有了镇北侯的助力,妾在后宫也能好过的多。」
我听见轻笑一声,然后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将我扶了起来。
我看到他强忍着没有用手帕擦手,便大胆的握住了他的手。
「陛下,想要克服这个障碍,一个人是不行的。」
萧承熙一动没动:「你愿意做朕的人,即使朕并不爱你?」
「情爱于被仇恨浸染长大的人来说,是可以放弃的,不是吗?」
他对我说:我们可真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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