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几声:「你不满意的地方我都会改,颜颜,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咬着嘴唇,眼里雾气更重。
顾泽俯身,指腹刮着我的眼尾,循循善诱地哄着:
「还有宝宝呢,颜颜,他们又长高了,你不想看看他们?」
宝宝……
我下意识摇头:「顾泽,我们还是算了吧。」
顾泽的身体僵住,不解地问:「为什么?明明误会都解开了。」
因为真正让我离开你、离开宝宝的原因不是这些。
可我说不出口。
我怎么敢说,一个母亲,居然因为一个梦,在某一时刻,对自己的宝宝,起了杀心。
那个梦就是个魔鬼,每次我稍稍想靠近他和宝宝,就狞笑着在我脑海里回放。
那种痛苦,我是真的不想再感受了。
大概只有远离他们,我才能真的得到解脱。
我诚恳地看着顾泽,语气甚至带上了哀求:
「顾泽,求求你,放过我吧。」
顾泽先是不敢置信,随后眼底染上自嘲。
「放过?跟我和宝宝在一起,会痛苦到让你求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也很虚弱:
「老婆,你没有跟我开玩笑?」
我摇头,残忍地告诉他:「和你在一起,我是真的……很痛苦。」
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想起我躺在雪地里,孤独等死。
而他握着江昼的手,在廊下,亲昵地挂着红灯笼。
顾泽绝望了。
「我本以为我们只是有误会。」
「可没想到,跟我在一起,已经到了让你觉得痛苦的地步。」
他弯着腰,手掌捂住眼睛,嗓音发抖:
「好,我放过你。」
「但沈朝颜,以后,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身边。」
向前妻求复合,本来就是很没面子的事,还被拒绝。
他的骄傲已经尽数被我碾碎,再也拾不起来。
这次,顾泽是真的放弃我了,彻彻底底。
我出国了。
登机那天,我拿着登机牌在安检门口眺望好久,迟迟没看见人影。
我哥调侃:「等顾泽?」
我抿唇摇头。
我怎么可能等他呢?明明都拒绝了。
我只是习惯了。从前,不管我要去哪儿,他都会叮嘱好大一会儿,生怕我在异国他乡迷了路,回不了家。
心里涩涩的,我冲我哥挥了挥手,拎着行李箱进了安检等候区。
国外的日子很安静很柔和,身边的朋友都很熟悉,时常组局请我,都被我婉拒了。
可能跟着顾泽潜移默化,离婚最初的放纵期过去,我反而对这些东西失了兴致。
天天在家喝酒插花陶冶身心,间或与几个网友聊天,自由自在却也索然无味。
从前被顾泽管着,他催我看书,闲下来还手把手教我练字,无趣但不无聊。
他虽然拘着我,可也处处替我想,什么吃的我喜欢还有营养,什么运动我能坚持……
事无巨细,他都一一帮我安排好。
其实也挺奇怪的。
之前在顾泽身边,或者他还求着我复合的时候,我想的几乎都是他的不好。
现在分开了,我脑子里却只剩他的好,密密麻麻的,随时随地涌出来。
我觉得自己没救了。
我知道自己跟顾泽已经不可能再有牵扯。
所以我也就想想,没其他心思。
直到我哥跟我聊起来,说顾家小姐嫁了。
我记得在梦里,她嫁了个凤凰男,最后被家暴流产,还挺惨的。
我琢磨着要不要打电话劝劝她。
我哥却告诉我,她嫁了豪门,和顾家差不多,金童玉女,很般配。
和梦里不一样,我挺为她高兴的,想打个电话恭喜她。
手指拨着号,却突然停住了。
我身子僵住,整个人呆呆的。
手机掉下去,屏幕从中心碎了,裂开很难看的蜘蛛网。
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梦里说小姑子会嫁给凤凰男,下场很凄惨,但现实不是这样。
这是不是也说明,梦其实没有那么真?
我的心慌得厉害。
18
我刻意把这件事情忽略了,不敢深想。
过了几天,小姐妹兴高采烈地给我打电话,说她要嫁人了,要请我当伴娘。
老公是她谈了三年的男友,大学同学,没什么钱但很上进。
我听着听着,身子却冻住,手指冰凉,血液都凝固起来。
我明明记得,那个梦里,小姐妹嫁给了顾泽的朋友,一个纨绔的二世祖公子哥儿。
梦里的剧情和现实再次相悖,我却无法再像上次那样忽略了。
握着手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其实我早就有点疑惑……顾泽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不会为了小三让老婆净身出户,死了还落井下石。
顾家家风很正,两个宝宝也不像会被养成白眼狼性格的样子。
可那个梦实在太清晰太真实了,真实到我的心尖被紧紧捏着。
痛苦与难过涌上来,我只顾着快点逃离,根本没有心思分析梦境的真实性。
从开始到现在,我判断梦境真实性的唯一依据,是江昼那张脸。
可江昼现在在哪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眼底露出迷茫,崩溃的,难过的,悔恨的,自责的,种种情绪纷涌上来。
我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我可能做错了事。
19
我收拾东西回了国。
我哥还很惊讶:「才两个月就回来了?」
我抿了抿唇,求我哥帮我找一个人。
我仔细地想着梦里小姑子凤凰男老公的名字,让我哥去找。
调查结果发回来,我仔细地,一点一点看着。
看到最后,文件从手上掉下去,我呆住不动了。
这里面,根本没有梦里的那张脸。
现实世界,根本不存在小姑子凤凰男老公这个人。
这是不是说明,这个梦,其实也根本就是个虚幻。
身子冻僵,血液凝固,脑子嗡嗡的,我捂着眼睛,无声啜泣。
为了那个虚幻的梦,我做了多少伤人的事,根本不能细想。
一想起来,心脏就拉扯着疼。
我几次三番伤害顾泽,告诉他和他在一起我觉得痛苦,说他让我觉得恶心。
我不要我的宝宝,恨他们,甚至……我还对他们动过杀心。
我拽着头发,愧疚与自责充斥着胸腔,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拽着我哥的手。
「哥,带我去看宝宝好不好?」
20
我哥带我去了医院。
宝宝生病了。
我踮着脚,透过病房门玻璃,小心翼翼看着里面。
顾泽在削苹果,漂亮的手握着刀,苹果皮一圈圈割下来,露出新鲜的果肉。
我却忍不住,有点儿想哭。
他实在太丧太颓了,整个人定定地削着苹果,眸光虚浮着,落不到实处。
脸上是细碎的胡茬,眼底青黑明显,一看就许久没有睡好。
我犹豫着,不敢进去,怕他质问我,明明都痛苦了,为什么还是要来。
身后小姑子惊喜的声音替我做了选择。
她连推带送地把我弄进病房,冲我挤眉弄眼的,利落关门。
病房里很安静,顾泽坐在那里,没动弹。
我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
他眸色很清淡,静静把手里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到盘子里。
他看着我,举着盘子。
「吃吗?」
我吸了吸鼻子,突然就很难过。
我宁愿顾泽骂我,打我,甚至拳打脚踢我也会比现在高兴。
这样至少证明他是在乎我的,而不是像现在,平淡的,冷静的,像招呼一个陌生的客人。
我揪着手指:「顾泽,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说不上。」
他依旧平平淡淡的,从盘子里插出来一块苹果放到嘴里吃了。
「只是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来?」
「按照我的理解,我们之间应该是断干净了。」
「沈小姐也不想要宝宝,离婚财产已分割完毕,我和你,并没有任何联系。」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
他这样子太冷漠了,冷漠到我有点心酸。
吸了吸鼻子,刚想说话,就被宝宝的哭泣声打断。
顾泽暂时放过我,转身去看宝宝。
病床上生病的宝宝是安安,他是弟弟,出生的时候羊水浑了,身体一直不太好。
嫩白的小脸哭得涨红,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小手臂挥舞着,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
我的心揪起来,下意识走向前。
顾泽抱着宝宝哄着,可他一直在哭,脸憋得通红,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
我主动伸手:「能让我试试吗?」
顾泽顿了顿,宝宝看见我,哭声更大了,挣扎着手臂朝我扑过来。
「妈妈——抱!」
心被大手狠狠捏着,反复揉捏,我抱着宝宝软绵绵的身子,轻声唱着儿歌。
他很依赖我,不哭了,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
我蹭了蹭他的脸颊:「宝宝睡觉好不好,妈妈一直陪着你。」
哄了好久才把他哄睡。
顾泽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宝宝睡了,他也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我有点难堪,却生不起来气。
顾泽现在的状态太差了,下颌线紧绷着,眉心蹙起,周身围绕着阴郁,好像随时随地,就在崩溃的边缘。
太让人心疼了。
我想了想,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着。
「顾泽,我想回家,你还要我吗?」
他平静的眼神终于泛上些许波澜,但是讽刺的。
「又捉弄我?」
「我没有……」
「别玩了,大小姐。」
顾泽打断我的话:「你做事看心情,说话不过心,谎话扔下就拍屁股走人,半点都没想过后果。」
我默默地,眼睛有点儿涩。
「那你还想要我吗?」
他是真的忍不住笑了,手臂抬起来,狠狠掐着我的下巴。
「我需要你在这里问我这些屁话?」
「沈朝颜,你到底要看我犯贱几回才肯放弃!」
「我说了多少遍,离我远点,别逼我揍你!」
我执拗地要一个答案:「那你还要我吗?」
顾泽被气着了,冷飕飕的,甩了我一个字:
「滚。」
我眸光黯淡下来,静静地推门出去了。
我抱着手臂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不敢走。
怕我走了,顾泽出来看不见我,会难过。
虽然他现在好像不在意我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有点冷地搓着手臂,吸了吸鼻子。
单人病房,整个楼层都是静悄悄的,静得只剩风声,泛在白色瓷砖上,格外阴森恐怖。
心底郁积的难过与愧疚涌上来,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哭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跟前站了个人,挡住洒下来的灯光。
顾泽看着我,眸光晦暗。
「在医院哭?装鬼吓人?」
我摇头,磕磕绊绊地:「想陪陪你。」
他沉默片刻,看着我冻得瑟瑟发抖的身子,语气突然软下来:
「你这样没意思,我不会心疼。」
我摇头:「我只是……只是想过来找你。」
从知道梦可能是假的的那一刻,我唯一的感情就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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