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舟噎了一下，“可此一战，等于公然破坏了两国的合盟，朝廷必定会怪罪的。”
“老子顶着，你怕甚。”
“哎！”
“你我都知道，北金和我们大荣议和不过是缓兵之计，两国迟早有一战。”沈淮眯眼，“晚打不如早打。”
沈云舟默了片刻，道：“我这就上书朝廷，将此事详尽的说清楚，我不会透露楚氏掺和其中的事。”
沈淮笑，“沈兄脑子还是清醒的。”
“但我拦过你，是你不听劝，冒然出兵，所以这事我半分责任都没有。”
沈淮摆手，“随便。”
沈云舟转身下了城楼，正巧碰上楚念予上来。
沈云舟双手抱拳向楚念予行了个大礼，“多谢夫人救我内子。”
楚念予叹了口气，“曲姐姐受伤挺严重的，沈大人好好照顾她吧。”
说完，楚念予侧过身上楼去了。
一走出楼梯口，冷风扑面而来，楚念予看着站在城楼上的沈淮。
即便她不知道他爱她多少，但当她决定带着粮食去北金大营的时候，她是笃定他会去救她的，即便豁出自己的命。
甚至她都不需要去想，他冒然出兵救她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无需她想，因为在那一刻，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楚念予走过去，陪着他望向远处。
“那年我八岁，父亲奉命镇守镇北关，出征前一晚，我抱着父亲大腿不放，说要跟着他一起去军营，一起打仗。当时我就是舍不得他，故意耍赖而已，但没想到父亲真的带我来了镇北关。那一年里，父亲命我跟着将士们操练，每日早起，一把冰凉的水泼脸上，带着沉重的铠甲，开始晨跑，打拳，双人对战。哪一日我想偷懒，父亲就拿鞭子抽我，说是我要跟来的，我自己的选择，没有退路，必须咬牙坚持下来。有一天，他带我来到城楼，指着远处的战场说将士们以死在战场上为荣，以苟且偷生为耻。”
楚念予头歪着靠向沈淮的肩膀，他从未跟她提起过父母，像是易碎的泡沫，谁都不能触碰，他自己都不可以。
“可他落得什么下场，幸好我不似他一般，我没家国大义，也不想抛头颅洒热血。”
楚念予叹了口气，“但你救了那些女人，镇北关和雁归城的百姓都很感激你。”
“呵，倒也不用！”
此一战后，北金往镇北关这边增派了军力，两方再次紧张起来。
一个月后，朝廷果然下召斥责了镇北军，罚俸禄，缩减粮饷。
“本帅下的令，所有的罪责本帅承担，罚你们的俸禄，本帅补上。缩减的粮饷，本帅想办法筹集。”
沈淮这一句话，众将士对他十分拥护。
而关于沈淮，因为局势紧张，朝廷没敢冒然收回他的军权，斥责了几句，降品秩，罚俸禄，不痛不痒的。
同时，大荣派使臣出访北金，带去黄金数万两当做赔罪。
北金要求和亲，最终以大荣九公主嫁给北金三皇子为侧妃这个结果，此事才算善了。
可这个消息传到镇北军，众将士气愤至极。
“我们流血尚不怕，他们安于庙堂居然先跪下了！”
然事已至此，谁也没法。
不等开春，九公主的送亲队便到了。
楚念予这才后知后觉，这位九公主不就是那年邀她一同游画舫的飞羽公主。
在皇家这些皇子和公主中，沈淮唯一亲近的便是这位九公主了。
“这个三皇子喜欢折磨女人，手段极其变态，嫁进他府中的女人，多半活不过半年，死的时候尸体不全，面目全非……呜呜，七哥，我好怕！”
楚念予走到西屋门口，正听九公主哭得凄惨。
“他的正妃病了，时日无多，等她病逝就将我扶正，可我母妃着人打听，这才知道三皇子妃哪是病了，而是被这三皇子折磨的疯了，日日寻死。”
九公主越说哭得越急，最后都哭没音了。
“我们和北金打了多少年，我嫁过去，等于是给他们泄恨的。”
“父皇是要把我推进火坑里，朝廷那些大臣要逼死我！七哥，你也要我死么，不若我现在就自裁，好歹能埋于故土。”
这一句句，声声滴血。
楚念予听着心里难受极了，如果这一战，大荣败了，败到不剩一兵一卒，为了保天下百姓，和亲是无奈之举。可这一战，大荣明明胜了，却还要牺牲一个女子。
“门是开着的，你若是要走，没人敢拦你。”
许久，沈淮语气沉重的说了这句话。
这话音一落，西屋当下冲出一个人，差点与楚念予撞上。
正是九公主秦飞羽，哭得双目红肿，跑的慌里慌张。
“楚……楚姐姐？”秦飞羽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楚念予深吸一口气，拉着她往外走，一直拉到马厩，又从怀里拿出荷包塞给她。
“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跑，跑到一处就躲起来，这辈子都别再回盛京了。”
秦飞羽扑到楚念予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楚念予拍拍秦飞羽的背，“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趁着送亲使喝醉了，你必须赶紧走。”
“我在宫里以死相逼，父皇用母妃的命威胁我，说我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北金。”
“不听他的。”
“他说我不嫁，北金和大荣就会开战，到时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百姓流离失所，我就是大荣的罪人。”
“你信你七哥，真要打起来，咱们也不会输。”
秦飞羽抹了一把眼泪，退开一步看向楚念予，“可七哥把我放走了，父皇不会饶了他。”
楚念予叹了口气，“你七哥厉害着呢，他让你走，定是心里有主意，你不用替他担心，赶紧走吧。”
秦飞羽还是忐忑，楚念予便拉着一匹马出来，催着她赶紧上马。
“快走！错过今日，你就没有机会了！”
秦飞羽抓紧缰绳，再深深看了楚念予一眼，一咬牙催着马往外走去。
确定秦飞羽离开了驿馆，楚念予才回去，进屋见沈淮正倚在西窗喝酒。
“她走了。”楚念予走过去道。
“嗯。”他又仰头灌了一大口。
“其实你是故意灌醉送亲使的，本来就有意放九公主离开，对吧？”
沈淮嘴角扯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更趁着神色清冷。
外人都道他心硬如铁，可他的心也有软的地方，也有暖的时候。
他会带着千军万马去救她，也会顶着杀头之罪放九公主这个妹妹离开。
仔细想想，他的痛苦、疯狂、狠心，皆是源于他太重感情了吧。
“我想尝一口。”她小声道。
沈淮回头看她，用眼神问她想要什么。
楚念予指了指他手里的酒壶，“烈酒吗？”
沈淮嘴角勾起，将楚念予揽到怀里，而后将酒壶递到她嘴边，慢慢抬起，往她嘴里倒了一小口。
确实是烈酒，辣的楚念予直吐舌头。
沈淮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着，让楚念予心也跟着颤动不已。他的怀里很暖，还有她熟悉且贪婪的味道，她舍不得离开。
其实想想，好像是他一次次把她推开，而她又着魔似的一次次重新陷进去。
她小小叹了口气，转身趴到他怀里。
“怎么了？”
“醉了，都怪你让我喝酒。”
“楚念予，你什么时候学会耍赖了？”
他低低笑着，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顺着他嘴角流下，流到喉结，在那里润湿。
楚念予嗅着酒味，像是有馋虫蛊祸一般，仰头在那儿舔了一下。
他身子僵住，喉结滚动。
她踮脚吻住他唇角，两人呼吸交缠，越来越炙热……
然下一刻，他将头别开了。
她也一下清醒，慌乱的退开。
这时外面有宫女喊道：“不好，九公主不见了！”
当晚，驿馆闹翻了天。
接亲使指责沈淮把九公主放走，而沈淮一副喝的醉醺醺的样子，表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人是在镇北关丢的，沈主帅，你以为你能逃脱责任？”那接亲使气得全身哆嗦。
沈淮冷呵了一声，“你回京报信，说我放走了九公主，责任都推我身上，你怕什么？”
“我……”接亲使咬牙，即便把事推给沈淮，他自己也难逃罪责，况他可没有沈淮的背景，“先找人，实在找不到，再给朝廷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