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喻宛茵走进屋子里，不见洛瀚泽，唤来小厮。
她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语气轻缓：“大人呢？”
小厮躬身低头回：“回夫人，大人一早儿便出去了。”
闻言，喻宛茵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她抬手挥了挥，小厮退了下去。
府外万家鞭炮响，爆竹烟花的气味被寒风带进了书房，让喻宛茵多少感到了些许的年味。
站在只有一盏烛火的冷清屋子里，她顿生了几丝孤寂感。
不知何时起，她和洛瀚泽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远到同住一府一院，见他一面都有些困难。
喻宛茵心尖不觉颤了颤。
命到临了，她忽然想尝试改变与洛瀚泽淡如清水的日子……
案上红烛燃的只剩下了一寸，子时将过，满身风雪的洛瀚泽才回来。
喻宛茵的几许倦意立刻褪去，上前接过他身上的大氅，温声问：“今日怎么这么晚？可用膳了？”
然而，一股淡淡的脂粉气钻入她的鼻内。
喻宛茵动作一僵，却很快掩盖了过去。
这些都不重要，剩下的日子中，她只想好好陪着他。
“有事，用过了。”
洛瀚泽瞥了眼已经快要燃尽的红烛，看向喻宛茵：“你怎么还没睡？”
喻宛茵眸光暗了暗，然而还是漾起一抹笑：“没什么，想着守岁，顺便等你。”
闻言，洛瀚泽欲往桌案的脚步一顿。
往年的除夕，喻宛茵总会等他回来守岁，今日他却把这事忘了。
洛瀚泽眼带歉意：“走吧，我们去守岁。”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喻宛茵将大氅轻轻放在椅子上后也跟了上去。
漫天烟花，细细黑灰落在莹白的雪中。
喻宛茵的目光落在身旁洛瀚泽的脸上，夜空中闪烁的烟火光亮撒在他清俊的侧颜上，一种虚无缥缈的朦胧感让她痴痴看了许久。
渐渐地，已入丑时。
喻宛茵见洛瀚泽似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日是她的生辰，洛瀚泽去年忘了，今年怕是也忘了……
“阿鹜……”喻宛茵轻唤一声，欲告知自己的情意。
洛瀚泽闻声转过头，先一步开口：“你还记得成婚时的约定吗？”
喻宛茵愣了愣，十年前与他成婚那日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日的她满心期待洛瀚泽掀喜盖，共饮合卺酒。
但不想，她等来的是夫君的一句话：他不爱她，不会碰她，待有朝一日两人遇上各自良人，便和离放彼此自由。
喻宛茵心头微窒，深深地看着洛瀚泽：“所以，你是遇上心仪的女子了？”
她曾私心想着，他们已共度十年，或许这一辈子就这么走下去，不成想……
洛瀚泽迟疑了一下，而后点头，眼中是遮不住的柔情：“是。”
喻宛茵微垂暗眸，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情。
或许她该高兴，她时日无多，而洛瀚泽找到了他心仪之人，可以欢愉此生。
良久，喻宛茵才哑声问：“那女子，很好吗？”
洛瀚泽望着她，点头回：“她很好，性子活泼却不失礼数。”
喻宛茵看着他眼中漾着的温情，喉间发涩：“原来你喜欢这般女子。”
洛瀚泽没听清她的话，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歉意。
“等过几日我空闲了，就陪你去给两老扫墓。”
闻言，喻宛茵“嗯”了一声，心中却是一阵苦涩。
两年前，她爹娘先后过世，只剩她与孤姐沈玉烟两人。
沈玉烟早年入宫，已成淑妃，出入不便，每年孝期去扫墓的便只剩自己，幸而后有洛瀚泽陪着。
不过可惜，这次扫墓与这新年一样，再无下次了。
忽然，一小厮从院门外走来，行礼低声道：“少傅大人，宫里来人说皇上急传您入宫。”
洛瀚泽点点头，朝喻宛茵道：“我先走了。”
待踏出几步后，又回过身轻声说：“天冷，你早些歇息。”
喻宛茵眼神一怔，望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哽声说了句：“谢谢。”
他总是对她这般好，让她连死心都舍不得。
往后几日，喻宛茵命人准备好纸钱、香烛及素酒等物后，才准备写信给姐姐。
落笔时，她才觉手颤的连一个字都写不清。
喻宛茵轻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紧握住执笔的手腕，一点一点将信写完。
“见字如面，姐姐莫怪，珠曦近日身子抱恙，将远行寻药，翌年恐不能为爹娘扫墓，需姐姐多费心。珠曦知姐姐出入不便，或由宫人代往亦可。”
“咳咳——”
突然，一股咸腥自喉间涌上。
喻宛茵紧蹙着眉忙捂住嘴，却还是有一滴血落在纸边。
她瞧着那绽开的殷红半晌，终是无甚力再写一封。
笔尖再度落下，喻宛茵以墨掩血，一簇兰草跃然纸上，再瞧不出落有血滴的痕迹。
喻宛茵将信交给丫鬟后，见院内白雪红梅甚是好看，便多看了会儿。
约莫一炷香后，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
现在，却带上了香囊……
那香囊轻晃，如同她此刻锥刺的心一般。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喻宛茵挪开视线，不愿再看抹刺眼的粉色。
洛瀚泽拂去肩上的雪，声音温和：“入夜要去参加宫宴，回来同你说声。”
他见喻宛茵未穿袄子，又蹙眉嘱咐：“回屋吧，你身子不好，容易受凉。”
喻宛茵看着他眼中如春风般的温柔，点了点头。
隐约有些暖意的日头偏了西，雪停了，风却愈大。
喻宛茵手里抱着汤婆子，但依旧不足抵御那刺骨的寒风。
她眉心一拧，想着洛瀚泽离开时穿的单薄，轿辇挡风不挡寒气。
顾及他的身子，喻宛茵命丫鬟取来大氅后出了府。
一路急行，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喻宛茵刚下马车，便瞧见不远处的洛瀚泽。
她正欲上前，却见他身边还有个娇小的身影立着。
冷风似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墙，喻宛茵愣停在原地，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过去。
洛瀚泽瞥见几丈外那黛蓝色身影的她，皱了皱眉，抬脚朝着她走了过去。
“今日风大，又这个时辰了，还出来作甚？仔细你的身子。”洛瀚泽怪责的话中充斥着关切。
喻宛茵才回了神，她抿抿唇，将怀中的大氅递了出去：“是她吗？”
洛瀚泽动作一滞，淡淡地应了声：“嗯。”
闻言，喻宛茵压住心尖儿的疼痛，看向正在跟旁人说笑的女子。
那是光禄寺卿宋道之女宋映岚，她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宋映岚一袭藕荷色杭绸小袄，罩着月白云锦斗篷，面若三月桃花，明媚俏丽。
恍惚间，喻宛茵好似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有那般明朗的笑，那般姿意，喜爱艳丽的色彩。
但嫁人时，长姐说既已成家，她须得顾及夫君脸面，须得有主母风范。
于是，喻宛茵便强压下了原来的性子，换上沉色的衣衫，让自己变成他们眼中贤良淑德的模样。
可若早知洛瀚泽喜欢的便是那般，她又何须再去改变。
喻宛茵收回目光，强扯着嘴角：“我在这儿你们也不自在，先回了。”
话落，她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喻宛茵神情带着些许落寞，手中的汤婆子渐渐冷却，亦如她的心。
路旁声声爆竹入耳，她掀开车帘，望着漆黑夜空那璀璨的烟火，喃声道：“可惜，回不去了。”
行至一半，喻宛茵命小厮停了马车。
她独自下了马车，让随行丫鬟先回府，一人在街上逛着。
长安年味盎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手拿鞭炮乱窜的孩童。
喻宛茵站在一家药铺面前，心头有些发闷。
十年前，这里本是一家名为梦梁阁的食楼。
她与洛瀚泽来过几次，还记得他最喜欢梦梁阁的重阳糕和甘露饼。
然而那香甜的糕点味却被此刻苦涩的药味所取代了。
喻宛茵站了许久，脑中尽是和洛瀚泽的过往，也只有回忆能让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时已四更，她才回到府里。
喻宛茵还未入正厅，心中已生了丝期待。
她晚归，洛瀚泽会不会在等她？
可行至正厅，迎接她的不过是入了夜的寂静和寒凉。
喻宛茵掩盖心中的悲伤，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丫鬟菊青：“大人可是歇息了？”
菊青小心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宫宴尽后，宋小姐身子不适，大人……送她回去了。”
闻言，喻宛茵心中一窒：“这样啊……”
见她这样，菊青眼中蒙上心疼：“夫人，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喻宛茵摇了摇头，让她退下后便往洛瀚泽卧房去了。
卧房空寂，她点了盏烛火便坐于榻上静静等待着。
外头寒风卷着些许雪花吹进来，喻宛茵眼眶微涩，空荡的房间亦如她的心一般，越渐孤寂悲凉。
从大婚那日起，她与洛瀚泽便同院不同房。
他们不像夫妻，更像是同窗好友。
时已卯初，天依旧如漫无边际的黑布。
洛瀚泽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却见喻宛茵端坐在榻上，眼中不由划过一丝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喻宛茵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眸看了他好一会儿，正想要说什么，可刚一起身，眼前就天旋地转起来，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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