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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歌的东西都被搬来了冷梅院。
这是侯府最僻冷的院子，寒风萧瑟，满目荒凉，一地枯叶零落。
院子里连个干净的可以稍微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顾清歌带着孩子，身边也只剩下了一个秀心。
秀心心疼地看着她：“小姐，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顾清歌没有在意自己的处境，只是抱紧了手中的孩子：“这是他的孩子，父女连心……他不会绝情到底的……”
可话说了一半，她却又迟疑了，眼中一片灰暗，忽然沉沉改口道：“如果我死了，他对孩子真的不好，你便将她带回族中。”
秀心闷闷应下，开始收拾院子。
顾清歌放下孩子，也上前帮着收拾，却被秀心拦下。
“小姐，您身子不好，还是好好休息吧，这些交给我就好。”
顾清歌拿起一旁的扫帚，淡淡摇头：“我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多动动，说不定能活得更久一些。”
她扫了几下，听见身后的秀心吸了吸鼻子。
回过头，她看见秀心在哭。
顾清歌放下扫帚轻声安慰：“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秀心哭着拉住她的手：“圣女，我们回苗疆吧，族长是您亲阿哥，他肯定还在等你回去呢！”
顾清歌身形一僵，半晌露出一个苦笑。
十年了，每当她自己一人，她就会想念南疆，想念家人。
可当初，她为了傅斯寒说走就走，丢下所有族人于不顾。
阿哥放下狠话，说永远也不会原谅她。
如今，她哪还有脸再回去。
顾清歌摇了摇头转身又拿起了扫帚，背影压抑得无比沉重：“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见她如此，秀心也只能擦了擦眼泪，不再提此事。
时间一晃半月，冷梅院的日子虽说清苦，但日子还算安静。
顾清歌支起窗子，见外头乌云沉沉，似乎随时就有暴雨落下，心里有些担心秀心。
已经过了饭点好久了，秀心平日这时早就回来了。
玉儿又饿得直哭，她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割开自己的手，用血喂了孩子。
待孩子睡下，秀心还是没有回来。

顾清歌心中惴惴不安，总感觉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见天色都黑了，她忙出门去找，可刚走到院子门口，便看见方瑶带着一堆人，拖着浑身是血的秀心走了过来。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那蜿蜒一地的鲜血，触目惊心。
顾清歌一顿，如被雷击一般，心好像被狠狠剜了一道，疼得她一瞬呼吸不过来。
她眼里染指血红，冲上前去要夺回秀心：“方瑶，你对秀心做了什么？！”
几个下人上前驾住她，方瑶发出得意的笑声：“姐姐，你这丫鬟上行下效，跟外面的小厮私通，侯爷要我掌管侯府内务，我自然是要秉公处理了。”
顾清歌挣脱不开，狠狠瞪着方瑶：“秀心根本不可能私通！”
方瑶笑得更是甜美，示意下人放开顾清歌。
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啊，但是那又怎样？我还知道姐姐生的孩子是侯爷的孩子，但是侯爷信我，不信你啊。”
“你！”顾清歌怒火中烧，伸手一巴掌便落到了方瑶脸上。
可方瑶不仅没有躲，反而就着这一巴掌柔弱地倒在了地上。
正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顾清歌转头，就见傅斯寒冲上来，温柔的抱起方瑶，看着她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恶心又恶毒的模样！”
恶心？恶毒？
顾清歌一瞬竟不知想哭还是想笑。
原来，十年冷暖寒暑，敌不过一朝拨云撩雨。
她红了眼眶，满目凄凉，却执拗地不许让眼泪掉下来：“我变了？傅斯寒，变的是你！”
明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心，他却能一次次将她伤得更深。
方瑶缩在傅斯寒怀中，小声哭着：“侯爷，是我不对，我不该处罚姐姐的丫鬟的，可是……那丫鬟与人私通，侯爷将府中事务交由我打理，我不想让侯爷失望。”
私通这两个字，像把刀一样，狠狠戳在傅斯寒心头。
他脸色一凛，声音比冰还冷：“将这丫鬟就地处死！”

第七章 死有余辜

顾清歌愣愣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都在颤：“秀心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她不仅是我的丫鬟，更是我的妹妹……”
傅斯寒冷冷打断她：“那又怎样？她该死！”
顾清歌张着嘴再说不出话，心口好似最后一点一点余热也被浇熄。
他傅斯寒想杀的哪里是秀心，他真正想杀的，是她这个给他丢尽脸面的侯府夫人！
顾清歌不再求情，她挡在秀心跟前，声音嘶哑：“好，你要杀秀心，就先杀了我，你亲自动手。”
傅斯寒眼神一沉，拔出剑指着她心口，手却不自觉有些颤抖。
顾清歌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他，眼里好像再也没了爱意，只剩下一片黑压压的冷。
这一瞬，傅斯寒竟有些不敢看顾清歌的眼睛。
最终，他“哐当”一声将剑丢在了顾清歌脚边。
“我嫌你脏了侯府的地！”
他转身就走，好似身后有千军万马追袭。
轰——”一道惊雷终于落下，豆大的雨滴瓢泼而下。
大雨滂沱中，顾清歌忽然痴痴发笑，笑得凄凉又绝望。
房间里，顾清歌将秀心扶到床上躺下。
秀心悠悠转醒，却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黑血。
顾清歌一下慌了神，忙抓住秀心的手把脉。
秀心脸色煞白，冲她轻轻摇头：“小姐，不用了，方瑶给我喂了剧毒，我就要死了。”
顾清歌红着眼，不肯放弃：“不会的，秀心，你用本命蛊护住心脉，我……”
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
秀心的本命蛊早就在她生子的时候用来救她的命了。
她拉着秀心的手，铺天盖地地后悔崩摧了她最后的防线，眼泪一下奔涌而出。
秀心冲她虚弱地笑：“圣女，你不要难过，其实……当初族里选护卫的时候，你选中我，我真的特别开心。”
她的视线好像穿过这层层枷锁的侯府大院，又回到了苗疆无忧无虑的山林。
她抬手想要擦去顾清歌的眼泪，可就连这么一个动作她都没了力气。
秀心喘着气，说出最后一句话：“秀心……要走了，不能再陪着你了……没有秀心……你要好好活着，不然……玉儿小姐就没有人照顾了……”
怀里的人渐渐闭上了眼，停住了呼吸。
摇篮里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婴儿尖利的哭声划破雨夜。
顾清歌一动不动地抱着秀心，无声的泪如窗外大雨。
天色微明，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顾清歌替秀心换上了苗女的服饰，戴上了她的银冠。
本想按照苗疆的习俗给秀心点上头香，却发现这院子里什么也没有。
这个陪了她一辈子的人，到头来连一炷香她都给不了……
顾清歌绝望地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她抱起孩子，拿起了一盏烛火。
秀心，你别怕，等不了多久，我便会去陪你……
未明的天空火光冲天。
素来冰冷的冷梅院，顾清歌木然的眼神中映衬着火光，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方瑶房里。
方瑶坐在傅斯寒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娇嗔：“侯爷，今晚您可要多陪陪妾身。”
傅斯寒心情不愉，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有人高呼：“冷梅院走水了！”
冷梅院走水！
傅斯寒脸色一变，跟着心跳都停了一半，推开方瑶就往冷梅院去。
“侯爷！”方瑶气得跺脚。
傅斯寒奔赶到冷梅院，慌乱的心直到看到火光映照下的顾清歌才缓缓恢复冷静。
他阔步上前，大声呵斥：“你是疯了吗？”
听见声音，顾清歌抱着孩子木讷地转过头。
看见是傅斯寒，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只是告诉他一个事实：“秀心死了，被方瑶害死的。”
傅斯寒看着她这副毫无生机的样子，心口突然的一缩，他攥紧了手冷嗤一声：“死有余辜！”
言罢，他便甩袖走开，竟没发现自己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蓉蓉火光落在顾清歌脸侧，她看着傅斯寒愤然离去的背影，嘴角强咧出一个自嘲的笑。
大火在眼前缓缓消融，她眼前一瞬天旋地转，重重倒在地上……
呜咽的冷风敲打着窗框，顾清歌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了芷兰居。
天光将窗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拉长。
那人穿着苗服，一头醒目的白发，左耳带着一只白色羽毛的耳钉。
顾清歌陡然清醒过来，是——阿哥！

第八章 你后悔了吗

秀轩抱着玉儿，用一个小铃铛轻哄着她睡觉。
朦胧的余晖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柔光，顾清歌骤然眼眶通红。
像是在梦里一样，她不敢置信地开口叫他：“阿哥……”
秀轩听到她的声音，身形一顿，转过身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圣女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他方才给顾清歌把脉，便知她吃了益子草，活不过一年。
秀轩看着孩子，声音很轻：“后悔吗？”
她后悔吗？
顾清歌有一瞬间的崩溃，想要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一场。
她要如何不后悔？
她想要一个孩子，不仅是为了让傅斯寒有后，更是想要挽回他。
可她现在才明白，男人一旦变了心，就没了心！
她已经是一抹孤身立在深渊边上的游魂，如今只剩下空洞的肉体。
泪水盈满顾清歌的眼眶，她又胡乱地擦干眼泪，看着秀轩怀里的孩子：“阿哥，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后，求你帮我把孩子带走，以后也不要告诉他爹娘是谁。”
看着这样悲怆到绝望的妹妹，秀轩不由握紧了手，沉声道：“我不会帮你照顾孩子，但我会每晚过来给你治病，你自己的孩子，自己养！”
秀轩把孩子放回摇篮，“哐——”房间门轻轻撞响了一下，门还关着，他人已经不见了。
顾清歌蜷缩着抱住自己的膝盖靠在床边，透过窗看着天上的月亮。
没有人不想要活下去的，可她心里很清楚，她快死了，救不活的。
这十年，熬透了她的心，心死了，人也活不了了。
一连半月，秀轩每到夜里便来给她调养身体。
看着为了她耗尽心力的哥哥，顾清歌有那么一刻也生出了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可这夜，秀轩却一直没有出现。
许是兄妹间的心有灵犀，顾清歌心里不安至极。
忽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顾清歌一转身，看到的却是傅斯寒。
她身体一僵，眼中再泛不起丝毫波澜，就这样静默地看向他。
看着这样的顾清歌，傅斯寒心头火起，他大步走到顾清歌身边，一把将她拉起身。
那满身酒气熏得顾清歌胃里一股酸水翻涌，她下意识推开他：“别碰我！”
这一推，推得傅斯寒心底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强掐住她的下巴质问：“你不想我碰，想谁碰？那个野男人？可惜那个男人已经被我抓住了！”
他心里的愤怒与烦躁都被拉伸到了极致。
他没想到自己的背叛，只想到这个女人，本就该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顾清歌脸色一变，被抓住的那个男人，是阿哥！
她激动地抓住傅斯寒的衣襟，强忍着喉中涌上的咸腥：“你说什么？你把我阿哥怎么样了！”
极大的恐惧与悲怯在她心里蔓延，她几乎颤抖起来。
傅斯寒怒红了眼，语气更加沉冷：“阿哥？叫得可真亲密，你可知道你是我宁远侯府的侯夫人！”
顾清歌看着傅斯寒的眼睛，苍凉的眼神中漫出一种近乎死寂的绝望：“我不想当侯夫人。”
从头到尾，她只想做那个当初心里只有她一人的傅斯寒的妻子。
傅斯寒忽然一阵心悸，不敢看她这样的眼神，也不敢听她说出更伤人的话。
他用手捂住她的嘴，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裳。
顾清歌起初还会反抗，可渐渐便失去力气，眼睛呆滞地看着头顶，失去了焦距。
她喉咙中的咳嗽压抑在傅斯寒手心，像个失魂的木偶，彻底将心埋葬在冰冷的夜。

第九章 到此为止

顾清歌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刺的她眼睛有些疼。
傅斯寒已经离开了，房间一如既往地清冷。
她挣扎着坐起身，面若缟素，浑身一阵剧痛。
没有预兆地，她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昭示着她所剩无多的期限。
顾清歌眼睛干涩的疼，却流不出眼泪。
冷风从窗户吹进来，顾清歌回过神来，微微蹙眉。
房间太过安静了，平时玉儿早就醒了……她急忙下床，摇篮里果然不见了孩子的身影。
一瞬间她想到了傅斯寒，除了他还能有谁会将玉儿带走。
顾清歌忙裹好衣衫，匆匆去找傅斯寒。
踏出院子，脖子上落下一片冰凉，她下意识地抬头，天上的雪花飘扬而下。
银白的雪花缓缓飘落，落在她裙角发梢，像极了那年新婚夜的初雪。
可这一刻，顾清歌的心都记挂在玉儿身上。
疾步匆匆走进傅斯寒住的苍梧院，她远远便看见傅斯寒坐在院中的凉亭里，身边站着方瑶。
她顾不得其他，忙上前：“你把玉儿带……”
顾清歌问询的话还没说完，目光落到男人手中的带血小衣上。
那……是玉儿身上的那件！
她心头一慌：“你把玉儿怎么样了？！”
傅斯寒眼神冰凉，看不到丝毫温度：“丢了。”
脑中顿时一片天旋地转，顾清歌浑身发软差点站不稳脚。
“我说了，孩子是你的！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信我！”
傅斯寒完全不为所动，淡漠地看着她：“信你？我一开始便不该信你！”
顾清歌愣住，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他说：“十年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给我下了蛊，是不是？”
顾清歌没想过这件事会被傅斯寒知晓。
十年前，傅斯寒身受重伤，她为了救他，不得不给他用了自己的心头蛊——凤凰蛊。
凤凰蛊是历代苗疆圣女用心头血养大的，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十年只能用一次。
而她因为私自给外人用了凤凰蛊，被族内长老罚到寒潭禁闭了七天七夜。
这就是自己唯一一次对他用蛊。
傅斯寒见顾清歌不说话，便知道她是真的给他下过蛊。
他心里闷着一股气，又气又急。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她计划好的，用蛊虫来控制他，将他耍得团团转！
一旁的方瑶见状眼中带着一股得逞的恶意，却故作难受叹道：“侯爷，没想到姐姐如此歹毒，当初救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侯府世子，所以下情蛊让您以为自己爱上了她……”
话至此，顾清歌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看着傅斯寒问：“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傅斯寒没有说话。
顾清歌懂了。
原来十年夫妻到头来，真就变成了笑话。
这时，方瑶拉着傅斯寒的衣袖，假装为难：“侯爷，解这个蛊需要姐姐的心头血，别人下手没个轻重，不如让姐姐自己来吧……”
傅斯寒微皱了眉，还是将一把匕首放到面前的石桌上：“你把蛊解了，我就不追究你的错，你依旧还是侯府夫人。”
方瑶一听，脸色一变，但随即又恢复如常。
死了的侯府夫人算什么侯府夫人呢……
顾清歌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和男人冷漠的眼，忽然倦了。
她一直在奢望傅斯寒会信她一回。
可是他没有。
明明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打了那么多胜仗，怎么会看不透方瑶一个妇人的把戏？
顾清歌忽然笑了，笑着，便有眼泪掉了下来。
他懂的，只是他厌倦了自己，只是不爱自己了而已。
“阿光。”
她像最开始认识一样唤他，却压不住喉间涌上的痒意咳了起来，血顺着嘴角溢出。
傅斯寒心中大惊，不由上前两步。
可想起体内的情蛊，他又收紧了五指，生生顿在原地。
只是情蛊作祟罢了，说不定只是顾清歌的苦肉计。
可越是这般想着，心里却莫名越发焦躁难忍。
他正纠结，却听她说：“十年夫妻，今日，我们便到这为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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