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回过神来,苍渊已经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了。
她坐起身来:“五皇子此次找我,又有何事?”
不是宋初瑾疑心病过重,而是这么多年来,苍渊每次主动找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如今她孑然一身,自然没什么好图谋的。
可是她腹中还有个孩子,即为人母,她不能让孩子跟她也受苦。依譁
见她如此警惕,苍渊有些不悦地皱眉。
他才发觉,宋初瑾有些变了,可是到底是哪里变了,他说不上来。
想到老宋说,她已然时日无多,这些天他倒也从未睡个好觉。
甚至这件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安。
一开始,他觉着是心中亏欠,可是现在,他好像只是想要见她罢了。
看一眼,少一眼。
“当日你说的不错,沈鸳确与苍明廷勾结,合谋害我。”苍渊忽然开口。
宋初瑾心中一凛,心头生出一股苦涩。
那时,为了让他相信她,她可吃了不少苦头。
一次次死里逃生,说是有幸,却又何其可悲。
如今想来,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半晌,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其实当时你心中便有数,只是为了让沈鸳信你真心,才故意重罚于我。”
苍渊聪明如斯,能一步步将沈家兵权牢牢握在手中,自然是有手段的。
苍渊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
“你后悔过吗?”他问。
宋初瑾先是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她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后悔也好,不悔也罢。总之过去种种,是我心甘情愿,没什么好怨的,只是不被爱而已。”
不被爱而已。
苍渊听到这句,有些发愣。
是啊,他又不爱她,这是在做什么?
他忽然转头,看着宋初瑾,语气却像是在询问:“所以,大致你有一日真的死了,我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吧?”
难过?
宋初瑾突然笑了,看着苍渊的脸,眼中有些湿润。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好半天才回他道:“当然,你压根不会为我难过。”
苍渊站起身来:“如此,甚好。”
说完,他才又起身离开。
在苍渊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线的时候,宋初瑾突然说了一句:“可是,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就没有人会爱你了。”
她不知道苍渊有没有听见这话,她只看见,苍渊的背影顿了顿,然后消失。
……
眼看着十五将近,五皇子苍渊与沈将军之女沈鸳的大婚之日便快要到了。
城主府里也开始不徐不疾的布置起来。
别的院子里都张灯结彩开始贴喜字挂红绸,看着倒是很热闹。
只是她的栖梧院却没有人开搅扰,所有人都很识相的不往她这里挂一根红绸。
当日她与苍渊大婚的时候,可连现在万分之一的排场都没有。
“宋姑娘,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去园子里逛逛?”
能这样一口一个宋姑娘宋姑娘叫着的男人,除了苍明珞,不做他想。
她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浇花,索性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今日身子有些乏了,不想走动。”
苍明珞看她露出来的手臂,显然是又瘦了一圈。
他眼神一暗,却还是勉强冲她一笑:“要不,我今天给你露一手,我的剑法可是一绝!你能看到,那可是你的荣幸!”
宋初瑾这才有了兴趣:“好啊。”
苍明珞拔剑,一袭红衣在阳光下翻飞,剑锋所至,虎虎生风。
“不过,我可曾经发誓,能看我舞剑的,只有我的心上人。”一招出,他一如既往的笑得轻浮。
宋初瑾一笑,不由嘟囔了一句:“老是开这种玩笑,哪能找得到心上人。
宋初瑾临盆之日,正巧是在五月十五那日。
那日天色甚好,只是满城都在传扬着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五皇子苍渊娶亲当日遇到刺客袭击,新娘沈鸳被行刺当场身亡。
而五皇子身受重伤,前去救援的九皇子被人追杀至悬崖,生死不明。
听到消息的刹那,宋初瑾就觉得腹痛不止,孩子即将临盆。
所谓医者不自医,大抵就是如此。依譁
她只能任由自己痛得撕心裂肺,看着产房中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去。
随之而去的,是她日渐消逝的生命力。
她阵痛一天,到了十六日太阳方才探出头的时候,孩子才终于降生。
彼时,苍渊重伤初醒,苍明珞依旧下落不明。
她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人竟是苍渊,这倒是让她颇感意外。
只是,她并不觉得欢愉,如今,她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醒了?”苍渊的语气似乎多了一份轻柔。
宋初瑾看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想来此次重伤不假,那苍明珞从悬崖上掉下去,又岂能有命活?
她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苍渊见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喂她喝下。
“老宋说你现在身子极度虚弱,要好生修养。”
她喝下一口水,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不少。
“孩子呢?”她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苍渊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奶妈模样的人忙将孩子抱到宋初瑾跟前。
“你放心,孩子很好,很健康,是个男孩,你该想想为他起个名。”
宋初瑾看着布包裹着的孩子,嘴角咧出一个虚弱的笑。
这孩子皱巴巴的,也看不出什么模样来,但她在世上终于又有亲人了。
她只是轻轻握住了孩子的手,没有说话。
孩子在睡着,她也不好把他吵醒,只得压低了声音问苍渊:“苍公子现在如何了?”
宋初瑾从来只叫苍明珞苍公子,就像苍明珞只叫她宋姑娘一般。
只是这话让苍渊不由自主地沉了脸。
可他也只能淡淡回了句:“掉下悬崖,我已经派了人手前去搜寻了,没有找到尸首,那就还活着。”
宋初瑾垂眸,没有再问。
等不到回应,苍渊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看着宋初瑾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他回来之时,老宋已经告诉过他,宋初瑾生子耗费了太多心力,如今已经油尽灯枯。
最多不过七日,熬不过七日。
本来他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多难过的情绪,可是每每想到她只有几日可活,他的心竟控制不住地发疼。
他不愿意承认。
他绝对不会爱上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代表了他这一辈子的耻辱。
可是越是如此,他反倒觉得更加难熬。
“你走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宋初瑾躺下来,眼中确实多有惫色。
苍渊伸手想去抱过孩子,却被宋初瑾挡住。
他看见宋初瑾警惕的眼神。
他不由一愣,才道:“你放心,我不会把孩子送去苍京了。”
相识这么多年,唯一好的是,宋初瑾知道他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
见他不是敷衍自己,宋初瑾才松手。
“睡吧。”
她闭上眼,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都说大梦浮生,宋初瑾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像一场梦。
梦快醒的时候才有一点点甜头。
她感觉,苍渊这几日对她格外的好,甚至于她每次睡醒的时候都能看见苍渊在她身边。
而她也明白,越是这样,她所拥有的日子就越少了。
第四日的时候她恍然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出生的时候便是公主,有个宠爱她的父皇。
她生活在最华丽的宫殿里,穿的是宫中最丝滑的绸缎,用的是顶白透的水粉,皇宫中最好的东西,父皇无不是挑着最好的送到她这里。
她遇到苍渊,护着苍渊,最后苍渊爱上了她。
他们成婚了,有十里红妆为她做嫁妆。
他们一直恩爱白头,子孙满堂。
只可惜,梦与现实都是反的。
她醒来,看见苍渊坐在她身旁看书。
这一幕,若是换做从前,她一定高兴坏了,可如今,只觉心中荒凉。
“今日你睡了快一日了,可饿了?”苍渊问她。
她抬眼看了看,的确,外面的天色都沉了下来。
这几日她确实越睡越久了,再这样下去,她就一睡不醒了。
她坐起身,摇了摇头:“不饿,不过你近日不忙吗?”
苍渊是个聪明人,她这话已经很明显是逐客令了,可是苍渊不为所动。
他只是合上书,淡淡道:“还是吃一些吧,我已经让人备好了。”
宋初瑾看着他,忽然笑着问他:“苍渊,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她看见苍渊身子僵硬了一下,他却没有答话。
不知怎么,她霎时间红了眼,才又笑道:“你可别现在爱上我。”
良久,她听见苍渊低沉着回了她两个字:“没有。”
她嗤笑一声:“没有就好。”
丫鬟端来的饭,她也只能强行逼着自己吃两口。
从前,对她来说,活着,吃饭就是很开心的事情了。
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在还能活着的日子里,多吃两口,说不定能让她多活一会儿。
“我若收回我说的话呢?”吃完饭,苍渊忽然又问她。
她懵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你说哪句?”
“所有。”
宋初瑾还是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
第五日的时候,天空晴朗,蓝天白云,花香袅袅。
清晨宋初瑾醒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格外精神,连带着气色也好了不少。
这辈子从未穿过什么漂亮衣服的她从她新做的衣服里挑了一件她最爱的碧蓝色的衣裙。
她让丫鬟帮她上妆,画上时下最流行的花钿,梳上最好看的发髻。
这辈子,她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自己。
她让乳母抱来了孩子,她轻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将一只小香囊挂在他的脖子上。
“这只香囊,明日才能打开,知道吗?”
乳母点点头,心里却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宋初瑾踏出房门的时候,苍渊正走来,迎面看见她。
他头一次见到上妆后的宋初瑾,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可随即更多的,却是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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