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砚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谢铮偏头，躲过他质问的目光：“她在大学时签订了遗体捐赠，器官要摘出来……”
这话如雷一般在褚时砚的耳边炸响。
他眼里的悲伤被怒气取代，手紧握成拳。
舒晚和自己夫妻一场，没想到到头来，他竟然连尸体都不能拥有。
南方的雨带着特有的湿冷，寒意直往褚时砚的骨头缝里钻。
谢铮深深叹息了一声，“我理解你的感受，但这是她的遗愿。”
“遗愿？”褚时砚眼角又渗出泪来。
他轻声反问：“那我呢？”
无人应答。
南城阴雨连绵，仿佛也在为这一城的人悼念。
帐篷外的风呼呼的响，褚时砚就站在舒晚身旁，可他却觉得这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褚时砚的表情有瞬间无法控制的崩溃，心痛的连气都踹不过来。
他又问谢铮：“她没有话留给我吗？”
谢铮对两个人的记忆还停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时的褚时砚和舒晚还是学校里人人艳羡的神仙眷。
所以他也很意外，为什么舒晚没有话留给褚时砚。
谢铮张了张口，谎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褚时砚顿了一瞬，而后泪流满面。
有时失望是比不爱了更可怕，更令人心如死灰的一件事。8
舒晚或许还爱褚时砚。
可这些日子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她的爱早就在日复日的失望里消磨了。
褚时砚无从得知舒晚的想法，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沉寂间，谢铮抬手从内衬靠胸口的一边拿出张纸。
那纸叠的整整齐齐，递到褚时砚手上时，温热的烫手。
谢铮的珍视不言而喻。
褚时砚此刻没精力和他计较，他颤手打开。
入目是舒晚飘逸娟秀的字迹。
上面只有两行字：“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但我更是医生——舒晚。”
一行写了舒晚的执念。
一写了舒晚的信仰。
没有褚时砚。
他兀的想起进医学院时，他们在国旗底下立下的誓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我宣誓：志愿献身医学，救死扶伤，不辞艰辛，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舒晚做到了，用生命捍卫承诺。
褚时砚一直都知道她对医生这个职业的热忱，他原本以为自己对舒晚来说也很重要。
没想到她连只言片语也没留。
褚时砚捏着遗书的指骨发白，泪水砸在纸上，晕开无尽的悲伤。
“我想和她单独呆一会。”
谢铮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褚时砚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放声痛哭。
各异的情绪争先恐后的涌上心头，难以接受过后是无尽悲伤悔恨和愧疚。
痛他刚决定和舒晚重新来过，却再也没有了机会。
悔他当初为什么为了升职抛下舒晚去了京都。
愧疚他如果坚守本心，两人的感情也不会分道扬镳。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失去的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残忍，但无论活着的人承不承认，事情都是这样。
天色渐暗，那束掉落在地的香槟玫瑰已经溅满了泥点。
褚时砚回过强忍身上的冷意起身，转了几个帐篷后找到谢铮。
“把乔安要捐赠的所有手术安排都给我。”
谢铮看着他红肿的眼，轻声劝说：“你来的太晚了，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阻止。”
褚时砚的声音又哑又沉，整个人都没了来时的丰神如玉。
眼神也像蒙了尘，遮住了往日的光彩。
他哽了又哽，才说出一句：“我要主刀。”
淅沥沥的雨砸在石板上，小小的水坑里倒影着重建后的灾区。
谢铮答应了褚时砚。
舒晚所有的捐赠手术都由他主刀。
褚时砚留在了南城，这里的临时医院刚刚搭建好。 弋㦊
他加入了支援的队伍，给自己排了一个接一个的手术，不眠不休。
仿佛只要不停下，就能将麻痹自己，这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他没有去京都，舒晚也没去赈灾……
谢铮看着褚时砚眼底的淡青，忍不住出言劝说：“你这样下去，还不到乔安捐献手术，人就垮了。”
褚时砚别过视线，绕过他往办公室走去：“我还要查房。”
谢铮立即上前，伸手将人拦住：“你今天已经查了两次房了。”
“让开。”褚时砚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浓浓的疲惫，没什么威慑力。
“她那么爱你，要是看见你这样，一定会难过的。”
谢铮说着，拿过他手里的病理本：“再不休息，乔安的捐献手术，我只能麻烦别人替你做了。”
闻言，褚时砚睨了他一眼。
但好在没再说拒绝的话，只是沉默的转身离开。3
太平间内。
褚时砚靠在墙边，眺望着舒晚躺着的地方。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但眼里的低落却快要溢出来。
失去爱人的痛苦并不是在得知死讯的那一刻。它会藏在时间的深处，当你某一刻意识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时，过去美好的记忆就会裹挟着刻骨铭心的痛意袭来，逼的人窒息。
恰如此时此刻。
褚时砚看了会，心里就涌上密密麻麻的痛，像被蚂蚁啃噬。
根本无法去想，余生没有了舒晚，他该怎么活下去。
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他的思绪：“衿初！”
许云站在太平间门口，轻声叫他：“我来找你做复诊了。”
褚时砚偏过头，神色莫名的看她一眼：“你为什么站在门口？”
“我……”许云支支吾吾，“里面又黑又冷，我害怕。”
褚时砚心情不好，神智却无比清醒。
他定定的凝视着许云：“你怎么找到这的？”
许云站在光下，一双眼如含秋水，纯洁又无辜：“我给医院打了电话，他们说你在南城，我就来了。”
褚时砚“哦”了一声，又问：“那他们没有和你说乔安的事情吗？”
许云脸上的表情僵住，半响后才回答：“没……没有啊。”
只字不问舒晚。
褚时砚也没拆穿她的谎言，而是抬手指了指床上的舒晚：“她就在那儿，你不是她的闺蜜吗？应该进来看看吧。”
许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里闪过心虚和恐惧。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褚时砚全程都没挪过地，他目不转睛的审视着许云。
两人像是无声的对峙着。
良久之后，许云败下阵来，她攥紧了手指，走进太平间，一步一步走到舒晚面前。
纵使许云没把舒晚当朋友，此刻也骤然红了眼。
她捂住嘴，立即转过身，不断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对不起……”
可愧疚完之后，心里又忍不住冒出一丝庆幸。
她在心里劝慰自己：“乔乔，别怪我，你死了比活着更让我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