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媛躺在榻上，心底一片哀默愁思。
房门蓦的大开，路嘉牧披着夜露走进来。
“我近日繁忙，你伤势如何了？”
忙着准备婚事，也的确是繁忙，棠媛咽下苦涩：“很好，不劳你挂心。”
察觉到她疏离的情绪，路嘉牧在黑暗中寻找着她的唇。
棠媛却想起白天看到的场景，心中一刺。
下意识侧头避开。
路嘉牧身形一僵：“而今竟碰不得你了吗？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听着他的指责，棠媛再也无法抑制委屈，反问道：“我变了？那当初承诺过我一生一世双人的你呢？还似曾经模样吗？”
“男子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你又何必多想，不停为难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从前专一的路嘉牧，竟变成这般寡情模样……
棠媛心底又酸又痛：“还未恭贺大人，马上就有娇妻在怀，我一个废人，不值得大人记挂。”
闻言，他似是失去了耐性，狠狠掰过她的肩膀，眼底满是复杂。
忽闻外头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大人，有要务！”
身旁倏地一空。
路嘉牧迅速穿好衣裳：“我很快回来，你先睡。”
这晚，外头到处是火把的微光与哭喊声。
棠媛感到惴惴不安，唤来婢女出去打探。
婢女惶惶来报：“夫人，谁都不许出去，外边抓了好多人。”
她心中霎时一紧，难道真如父亲所说，京城已经变天了……
有人踏着夜色进入院中，定睛一看，竟是秦宁婉！
“方才发生宫变，叛贼二皇子已被伏诛。”
棠媛微微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特地来跟自己说这件事。
却见秦宁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逆党也被锦衣卫尽数带回昭狱，你恐怕还不知道，南舟已亲自带人拿了你宋府满门！”
======第八章======
棠媛心脏仿佛被剜去一块：“不可能！”
她父亲是朝中一股清流，更不会用一家老小冒险行事！
路嘉牧是锦衣卫，怎会冤枉了自己的岳丈……
秦宁婉嗤笑一声：“宵禁已经解了，你回家亲眼瞧瞧。”
棠媛立刻命婢女推她回去。
来到宋府时，只见大门敞开，里头却空无一人。
家中被翻得一片狼藉，地面与墙上甚至还有血迹！
棠媛一瞬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前阵阵发黑。
“快出来，别影响官府办案！”
随着官兵的催促声，棠媛被连人一起抬了出来。
眼睁睁看着大门被贴上封条，门匾也被官兵取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似乎是在告诉所有人，宋府从此将不复存在……
锦衣卫昭狱。
棠媛强忍泪水对守卫道：“我乃锦衣卫指挥使夫人，劳烦通传一下，我有要事求见他。”
“指挥使外出办案了，还未回来。”
听得守卫撒谎推脱，不难猜到是路嘉牧提前交代过。
棠媛撑着婢女站起身，咬牙狠狠跪在地上！
“劳烦你再去通传，我不为难他，只求与家人见上一面……”
见她似乎要在此长跪不起，守卫面露难色，举步走了进去。
待守卫再返回时，态度异样坚决：“昭狱关押的都是要犯，不能徇私，夫人请回吧。”
棠媛心头一震，路嘉牧竟连这点要求都拒绝……
她若不跟父亲见一面，又如何了解原委，替他沉冤昭雪。
天光微亮，街上人来人往。
面对异样的目光，与溅在身上的泥点子，棠媛浑然不觉。
从早到晚，她跪到失去所有力气，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呼吸渐微。
一双锦鞋蓦的停在眼前。
抬头望去，直直迎上秦宁婉得意的眸子。
“你父亲之罪万金可赎，与其跪在这里为难南舟，你倒不如去筹银子。”
棠媛将信将疑，凝着秦宁婉走进昭狱。
不多时，秦宁婉与路嘉牧携手走来。
而他却一眼都不曾看向她，径直走过。
棠媛强忍着心痛，伸手攥住他的下摆：“让我见家人一面……”
路嘉牧都不需用力，轻轻一动便挣开来。
“你是想让我丢了这顶官帽，还是想连累慕府也被抄家？”
他冷睨着她：“你若想跪在这里丢人，那便丢个够吧。”
未料到路嘉牧竟如此绝情，不仅置身事外，开口也只有讽刺！
棠媛用尽全力，艰涩开口：“我父亲，当真万金可赎？”
路嘉牧眸光淡淡扫过她：“别指望我会帮你。”
还能怎样揉心碎骨？
“扶我起来……”
棠媛让婢女推着她，挨家挨户找父亲昔日好友凑银子。
却毫无例外的被拒之门外。
“慕大人早有言在先，谁若帮你，便是同罪！”
五脏六腑被深深剖开，一寸一寸蔓延，是棠媛一生都不曾品尝过的绝望。
忽然，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面前。
“只是万金，我可以帮你，上来。”
听得赵容予的声音，棠媛微微一怔。
迟疑片刻过后，还是坐上了轿子。
搀着她的手掌忽然发力，棠媛跌入一个滚烫的怀里。
随即听得赵容予字字含情：“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棠媛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想到年迈的父母，她甘愿豁出一切。
可一旦卖了自己，路嘉牧与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赵容予轻笑：“你在犹豫？我等你心甘情愿的那日。”
也在这谈话间，轿子停在慕府。
赵容予为她打起轿帘的那一刻，路嘉牧盛怒的脸庞也撞入棠媛眸中！
======第九章======
慕府里，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回想起方才轿上的那一幕。
棠媛心里骤寒，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样的压抑不知多久，忽听主位上路嘉牧冷冽的声音响起。
“万两黄金，你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棠媛听着，心如针锥，逼着自己将委屈咽下：“只要能救我家人性命，将这一身心肝脾肺全卖了又算什么？”
“况且我走到今日这一步，不也是被你所逼吗？”
路嘉牧语气又沉了几分：“你就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你父亲之罪，又岂是万金可赎！”
棠媛顿时愣住：“此话何意？”
“不是你亲口默认的，我父亲之罪万金便可赎！”
路嘉牧收回目光，似乎并不打算跟她解释。
却听得一道傲然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循声望去，是秦宁婉满脸鄙夷地走来。
“南舟，如今她名声扫地，你万万不可再留下她，为此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棠媛凝着路嘉牧沉思的面容，似在审时度势，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坠！
“来人，笔墨伺候！”
路嘉牧眼底也有不忍与动容。
却仍行宋流水地在笔上舔满浓墨，提笔写下休书。
白纸黑字，深深刺进棠媛眼底。
“如今你已经配不上指挥使夫人的位置，好聚好散，对你我都好。”
听得路嘉牧的‘劝慰’，棠媛颤巍巍伸手接过休书。
她两眼通红，表情似哭似笑：“十二岁那年，我戏称你是我的护卫，你说……你可以做我一辈子的护卫。”
“可如今伤我，弃我，都是你所为。”
不知是否想起了从前，路嘉牧眸中竟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路嘉牧紧抿着双唇，只定定站在原地，凝着棠媛苍白的面容。
“婚事定下时，你许诺说，一生一世双人，我信了。”
“可如今你娇妻在旁，却将我与家人弃如敝履，昔日种种皆成戏言。”
棠媛暗暗攥紧休书，那力道似乎要揉进骨血里：“父亲说你会护我一生安稳，却终是错付了，我们终究从年少情深，走到了恩断义绝。”
路嘉牧双拳松了紧，紧了又松。
良久才吐出一句：“我会给你一笔银子安家。”
闻言，棠媛笑中带泪，艰涩道：“家？是母家还是婆家？我还有家吗？”
“不是全都被你路嘉牧……亲手摧毁了吗！”
他嗓音低沉，却透着极易察觉的颤抖：“你父亲之事，并非我能左右。”
在泪水决堤之际，棠媛转过身，轻声呢喃：“从前我不悔嫁你，今日，才是真的悔了。”
无论他怎么说，她心中却是再也生不出半分信任。
随即又听琅嬛付费整理得他哑声开口——
“你父母明日午时在城门斩首示众，来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第十章======
仿佛一块巨石撞在胸腔，五脏六腑都要裂开！
理智瞬间分崩离析，棠媛嘶着嗓子喊道：“你不知我父亲的为人吗？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纵使面对陌生人，也不能叫他蒙冤而死！”
“路嘉牧，我求求你……还我父亲清白……”
在她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路嘉牧坚定举步，很快消失在她视线之中。
次日，城门。
四周乌泱泱人头攒动，全是来看热闹的百姓。
棠媛推动着轮椅，发疯般想要挤进刑场：“我父亲是朝中清流，不曾与人同流合污，求慕大人……不要让他成为刀下冤魂！”
她声嘶力竭的喊冤，却无人理会。
绝望与无力在心头蔓延，棠媛拍打着前方挡住去路的百姓：“求您让一让，让我去见父母最后一面！”
就在对方应下之时，忽然听得高昂一声：“时辰已到，斩立决！”
“不要！”
轮椅陡然向前翻去，如同棠媛的人生一般，重重跌入泥里！
此时在最前方观看行刑的百姓们，惊恐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又听得官兵冷声命令：“罪臣一家，按律法不得入殓，来两个人，扔去乱葬岗！”
在这瞬间，绝望如潮水般将棠媛吞没。
她眼前倏地一片漆黑，瘦弱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
与此同时，刑场对面的茶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