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感如此之低。
同学忘了我。
老师忘了我。
司机也忘了我。
他们都不知道,最后一排还有个因为头晕而栽倒在卡座缝隙的小孩。
妈妈呢?
妈妈下班一向晚,今晚又要和万叔叔一起吃饭……只怕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没回到家。
我在封闭的车厢里急得团团转,尝试着在车内大声呼救。
可我一张口就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而且喊了几声,反而更难受。
汗水不停从我全身流下,我感觉自己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再一看,手上的电话手表也没电了。
我很快意识到目前自己处在一个危险的状态:完全封闭的车厢,一直让人流汗的高温,以及车厢外一片的黑暗……
我只能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思考怎么能从车里出去。
对了!
班会课上,我好像学过类似的知识点。
车上应该有救生锤,可以把车窗砸开。
我连忙在窗户边搜寻起来。
可我整整找了三圈,居然都没有在车里找到救生锤。
难道是恰好遗失了吗?
我感觉到从头上流出的汗水,已经要把我的眼睛都打湿了。
车厢里闷热至极,渐渐地,我甚至感到自己开始难以呼吸。
我只好摘下电话手表——
我记得即使没电,手表也能开机,但是只能坚持一会儿又自动关机。
不知道这一会儿时间够不够我拨出去一个求救电话——
我摁下开机键,死死盯着手表的方形屏幕。
开机动画出现在我的面前,卡了会儿,才出现正常主页。
我不敢浪费时间,迅速调到电话页,拨通了紧急联系人。
电话显示无法接通。
妈妈的手机用了好几年,经常会出现这种没有信号接不到电话的现象。
她节俭过了头,坏的东西还舍不得换。
我急出一身汗,脑中突然浮现出另一串手机号。
是万叔叔上次塞给我的名片上的。
因为实在太好记了,是一串 9 的连号。
我下意识拨出他的号码。
等待的每一秒时间似乎都被无限拉长。
他会接到我的电话吗?
如果他也没看手机怎么办呢?
屏幕上出现刺目的一行字:
「本设备电量已经耗尽,请尽快充电——」
不要啊!
再坚持一会啊!
我死死盯着通话的页面。
我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辆破旧的老风扇,呼吸越来越沉重,眼皮似乎都要睁不开了——
正当我绝望后悔时,拨打的字样突然变成了通话中,下一秒,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喂——」
「叔叔!」
我刚喊完两个字,手表的屏幕就毫无征兆地重新黑了。
短短十几秒,它又变回了废品。
我对着黑色的屏幕看了半天,所有的希望一个个破灭,压抑的情绪积累在一起,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听说,在封闭的高温空间里,人一旦进入脱水状态,就随时可能因为休克而死亡。
我想我可能是活不下来了吧。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近地面临死亡……
而且,我还有好多心愿没有实现……我还没看见我妈获得幸福……
我迷迷糊糊地边哭边想。
空气犹如热浪,车厢窒息又压抑,我哭得累了,又倒在地上。
炽热的温度仿佛能蒸腾掉一切。
我的意识越来越微弱……
在一片混沌里,莫名地,我好像又回到保安室。
外面暴雨瓢泼。
我正在保安室的玻璃后伏案写着作业,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撑着黑伞的人。
我看不见打伞人的样子,只看见他朝我伸出一双很大的手。
我立马雀跃地跳起来,冲向门口喊:
「爸爸——」
「你怎么才来接我啊?」
黑伞的人似乎歉意地说了句什么话,拉着我的手行走在风雨中。
应该很冷才对。
但我并不觉得冷。
那把大伞挡住了一切。
喜悦的心情好像就要从我的胸腔里跳出来。
一切都是我期待的。
也是我期待了很久的。
我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周婉视角】
周婉总觉得今天起床后,右眼皮一直在跳。
夜班是很消耗人的一种工作,她干了三年,头发都掉了一半。
可她别无选择。
晚上九点多,便利店来了一个西装革履气质不凡的男人。
看见他,周婉下意识就戴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具。
两个人一起吃饭,气氛冷得像在北极。
饭后,万重山拿出一份纸质的工作合同。
内容是让周婉住进万家的别墅,当万里云的保姆,每个月万家会支付十万的报酬。
十万……周婉讽刺一笑,拿钱打发人,还真是他们万家的传统。
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现在,她对这个男人还有期待。
「不了,」她冷冰冰道,「我要照顾自己女儿。」
「念念是你女儿,小云难道不是你儿子吗?」万重山很生气,「和他生的儿子你就视如珍宝,小云你就不闻不问?」
「还是你觉得十万不够吗?」
「三十万,周婉。」万重山冷冽道,「你不可能找到比这更高的薪资。」
周婉只是很想笑,她开口道:「看来你觉得我很缺钱。」
「是啊。」万重山也看着她,讽刺一笑,「你当年不就是为了五百万出卖一切吗?」
「可我现在不缺了。」周婉低下头,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衣服袖口。
一切都会磨损,她想。
衣物也好,器物也好,感情也好……都会被磨损。
当时光流逝,妄图在现在寻求过去的人,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她当过一次傻子,以后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你如果这次拒绝,以后就不用出现在我面前。」万重山隔着烛光看她,像看着一个仇人,声音冷漠而疏离,「也不用再想见到你自己儿子。」
周婉看他一眼,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起身离去。
万重山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似乎想在她身上戳出几个洞,但周婉毫无感觉,依然挺直了脊背一步步往外走。
她知道万重山是一个将自尊心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人。
八年前。
周婉怀孕了。
她还没有和万重山结婚。
那时,万重山因为她而与家里决裂,自己独自开了一个创业公司,却因为缺乏资金在苦苦支撑。
「公司熬过去后,我们就结婚。」万重山向她保证。
然而周婉最着急的,并不是结婚。
而是她的家里出事了。
爸爸突然因匿名举报而被调查组带走,最终独自在狱中自杀身亡。
妈妈因为受到巨大刺激犯病,躺在医院靠巨额医药费吊着条命。
她很缺钱。
但是万重山也没有钱。
她连向万重山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她知道,那是万重山和自己朋友费尽心血开起来的公司。
最绝望时,万重山的妈妈找到了怀孕的周婉。
她愿意给周婉五百万,只需要……周婉配合她做一些事。
为了那五百万,周婉放弃甚至是背叛了万重山。
但她没想到,万母手段那么厉害。
她不仅是想要破坏儿子的感情,还想彻底让万重山的公司破产。
最终也如她所愿,无路可走的万重山只能回到万家。
带着……对她的满腔恨意。
按照协议,周婉的孩子如果是男孩,也只能属于万家。
然而检查后,周婉才知道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一对龙凤胎。
万母留下了男孩,而周婉则自己带走了女儿。
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几年里,最困难的时候,周婉也幻想过。
万重山会不会有朝一日发现真相,重新回到自己和女儿身边。
尤其有时候,女儿会流露出对别人爸爸的羡慕。
她就会怀疑自己当年的选择是不是错的。
不过事实是,万重山也许对她当年的背叛真的彻底凉了心,八年都没有再主动询问她的任何信息。
这次……她又一次拒绝他,估计万重山也会像以往一样放弃吧。
身后,万重山的手机似乎突然响了,铃声打断了周婉的思绪。
万重山似乎并不想接,依然坐在位置上,任凭电话声在安静的餐厅回荡。
直到走到很远以后,周婉才隐约地听见,万重山似乎是说了一声喂。
回到家里,房子里空无一人。
时钟指向晚上十一点。
周婉像往常一样,先去床上看女儿有没有睡好。
可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找到自己女儿。
周婉连忙去敲隔壁张奶奶的门,可张奶奶说念念也不在她家。
她慌得六神无主,连忙打电话给方老师问,方老师说照常放的学,肯定是孩子在外面玩野了忘记回家。
周婉选择了报警,可是即使报警后,借助警方的力量,他们找遍了整条街,问了附近所有人,都没有找到周念念。
就像是大海捞针,念念就这么消失了。
周婉脸色苍白地拨通了万重山的电话,她说,只要你能找到念念,我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
求求你,帮我找到我女儿。
万重山很快就来了,他依然没什么好脸色。
但他告诉周婉,自己一个多小时前接到了念念的电话,念念喊了他一声叔叔又挂了。
他再打过去,显示对方无法接听。
周婉听完却变了脸色,朝他吼道:「你怎么不早说?」
万重山被她吼了一顿,刚想发作,周婉却问:「如果是小云给你打,你也会不当回事地挂掉吗?」
万重山愣住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联系了认识的人,根据最后一通拨过来的电话,定位到了念念的位置。
在郊区的大巴车总站。
当他们终于在封闭车厢里,找到了因为脱水而休克的周念念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她根本从始至终就没有走下过大巴车。
而是独自在这个地方,被遗忘了七个小时。
周婉愤怒地拨通了方老师的电话,方老师依然嘴硬地抱怨:「你一个当妈的,都能这么晚才发现孩子没回家,怎么能怪我?」
警察叹气:「报案太晚了,时间拖得越久,孩子出意外的状况就越大。」
把孩子送到医院,医生没有好气:「你到底怎么当家长的?孩子这么严重了,居然才送过来?」
几乎所有人都在质问周婉,到底是怎么当的妈。
似乎只要一出事,全部都是因为妈妈对孩子的看顾不周到。
周婉无法辩驳,只能坐在急救病房外,急切又绝望地盯着里面看。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的妈妈。
但她的女儿,确实一直都是一个很乖的、从来不给她惹麻烦的女儿。
一岁的时候,因为没人带,周婉摆地摊都要背着她。
周念念埋在她怀里,不哭不闹,顾客来了还对着人笑。
后来周婉找到了茶楼上班,周念念就在她上班的收银台下「咿咿呀呀」地陪她。
饿了困了时,才会小声地哭闹,但哄一哄很快又能好。
直到她懂事后,看见别人的爸爸,就会回来拐弯抹角地打听自己的爸爸。
被周婉训了几句,就很少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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