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天劫,我终究没多久便昏死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已然置身一片奇幻之境,脚下深蓝色的水面连绵无穷尽,头顶天穹更是色彩瑰丽,壮阔无垠。
我从躺着的礁石上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周遭超凡脱俗、浑不似人间的景象。
心里喜一阵悲一阵。
喜的是有生之年能看到这般做梦也不敢想的景象,悲的是自己恐怕已经命丧黄泉,是魂魄得见此景。
毕竟,我原本早已又累又饿,浑身酸乏无力,此刻却觉得神清气爽,四体百骸从未有过的舒畅,丝毫没有疲累饥饿之感,整个人如沐春风,精力充沛。
这让我更加坚信自己已然身死,是魂魄到此一游。
「唉,也罢~」
这草率而短促的一世,好歹死得非同寻常。
我自幼孤苦无依,幸得山中采药师照拂,随他采药为生,勉强果腹,上月采药师病故,没几日我又被乡民绑去祭水神,命丧洪水。
时也,命也。
我坐在礁石上长吁短叹,忽见一条黑甲巨龙从海底直入云霄,又从云霄跃而入海,将这静谧水天之境搅弄起壮阔涟漪。
蛟已入海,化身为龙!
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激动地从那礁石上蹦起来。
「嗨~兄弟,你化龙成功啦!」我挥手冲那黑龙兴奋高喊。
黑龙稍稍一滞,随即昂首向我飞来。
可瞬息之后,「咻呼」落在我面前的却是位黑衣仙君,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清泠泠一双瑞凤眼,让这水天幻境也霎时失了光彩。
我怔怔看着他,竟张口结舌,手足无措起来。
礁石狭窄,两个人相对而立难免离得过近,且退无可退,这让我更加局促不安。
直至他抬手揉了揉我发顶,凤眸微敛:「吓傻了?」
我才如梦初醒:「不,没有,那个……恭贺仙君成功渡劫,化为神龙。」
没想到他竟然抿唇轻笑,表示同样恭喜我,蹭了他的天劫,已成仙身。
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天崩地裂。
默默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算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
原来,突然的通体舒泰、神清气爽,不是因为我死了,而是因为我成仙了。
原来,天劫竟然也可以蹭!
只要蹭到了,哪怕你是个一日也不曾修炼的凡人也可以成仙!
这运气,属实无敌。
我很欣慰,顿觉我前面十多年的苦难生活也算人间值得。
黑龙告诉我他名唤子夜,钰子夜。
而我,十岁之前没有名字;十岁之后被采药师捡到,那日恰逢初九,他便随口唤我阿九。
这名字于一个采药女来说,无可无不可。
但对于一个仙人,哪怕是走狗屎运成的仙,阿九仙子也实在太敷衍了点儿。
钰子夜想了想,问我:「今日恰逢霜降,不若改名霜玖,你喜欢吗?」
「霜玖……」
我反复念了几遍,只觉这个名字仿佛早已镌刻进灵魂一般,注定属于我。
我向钰子夜道谢。
但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激之情远非寥寥数语所能表达之万一。
这世间从未有一人如此郑重地给过我一个名字,并且问我喜不喜欢。
原来,我也可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也可以自己决定喜欢,或不喜欢。
这让我心生欢喜。
本以为接下来要去传说中的天界拜谒大罗神仙什么的。
结果钰子夜却拉着我回到早已被洪水淹没的橒洲治水。
我站在山巅之上,看他施法治水,身形俊逸,衣袂翻飞,犹如昂昂之鹤,风神迥异。
暴雨早已止歇,有光从天幕穹顶倾泻而下,那些带着斑斓色彩的光,照在凝神施法的钰子夜身上,让他周身如同淬着光,耀眼夺目。
那一刻,我忘记我曾在这里受过的苦,忘记那些乡民如同牲畜一样将我捆绑着扔进河里。
洪水退却之后,我们一起医治乡民,遏止瘟疫,替他们重建家园。
乡民纷纷跪谢钰子夜,要替他修庙供奉。
可他却说要供奉便供奉霜玖仙子,并请他们记住我的样子,好去雕塑神像,乡民自然无敢不从。
坐在浔水之下钰子夜曾经的水府,我看着自己日益充沛的元神傻了眼。
如何查看元神是钰子夜教我的,但是刚开始我的元神死气沉沉,这才没多久竟然如同吹气球一样日益充盈。
钰子夜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他抿了一口茶颔首轻笑:「如此,再加勤勉修习,想必抵挡雷劫不成问题。」
我撕下烤鸡的一条腿正准备吃,突然一激灵:「雷劫!什么雷劫?」
他说我蹭劫成仙,必遭天谴,迟早会有一次雷劫,渡过去了才算坐稳仙根。
「那要渡不过去呢?」
「灰飞烟灭。」
我「哇」的一声险些哭出声,手上的鸡腿顿时不香了。
我就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钰子夜是正经飞升,他自去天界拜谒过之后却没有留在那里,只是讨了个浔水水君之职,便很快回转。
而我每日潜心修炼,偶有闲暇也全用来度化橒洲百姓,他们供奉神女愈发虔诚,我的功德修为也愈发增长。
只要不长时间离开浔水,雷劫便落不下来,我大可以安心修炼,直至能够抵御雷劫。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每入睡便伴着各式各样的怪梦。
梦中有形形色色的人,也有飞禽走兽、蛇虫鼠蚁,但无一例外,全都生时寂寥,落寞惨死。
在我的梦里,即便是永远成双成对的鸳鸯,也是孤身一只,在偌大的湖面上从春到秋,来回地嘶鸣,直至死亡。
我梦见过一个姑娘自出生起便受尽打骂嫌恶,父母未等她及笄便收了彩礼,将她潦草嫁给一个屠夫。屠夫嗜酒,每每醉酒,必是那姑娘的噩梦,她在一个三九天决绝跳入冰冷井水里时不过才十七岁,却早已流不出一滴泪,一生中唯一的温暖竟是被井水包裹的那一刻……
这梦让我窒息般惊叫着醒来,钰子夜披衣赶来看我时,发现我的枕头早已湿透。
他拂去我脸上的泪,安慰我那不过是梦而已。
可我隐约觉得梦里的一个个生命、一次次悲鸣,定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如同阿九,若不是遇见子夜,她同样凄凉一生,悲惨收尾。
钰子夜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后背,耐心等我平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