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悔婚那天,沈玉安一路沉默着,跟着我到南府大门。
我进门前,他终于开口:「流景,孤这里,可不卖后悔药。」
我头也不回地告诉他:「绝不后悔。」
我和太子婚事告吹的事,很快就传遍京城。
母亲每天守着大门,看哪家富贵公子敢来提亲。
等了月余,也没人来踏门槛。
京城的公子哥都在看沈玉安的脸色,他把我变成一个笑话。
我娘气得天天在家骂我爹。
爹爹没办法,只好给远方的老朋友写了封信,管他借个儿子,来与我相看。
来人叫陈锦颐,是江北陈氏的嫡支。
他家祖宗是开国大将,两百年的名流世家,手里握着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券,连皇上都得敬让三分。
母亲把陈锦颐夸得天花乱坠。
说他温文尔雅、能文能武,最重要的,他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我对爱情已经不抱幻想,爱会让人受伤。
我对陈锦颐的期待,仅限于,他父亲是陈家家主,而他是嫡长子。
若我与他能成,日后便是整个陈氏的当家主母,太祖恩赐,见到皇上都不必跪了。
想想都高兴。
12.
相看那日,我们在大相国寺见面。
陈锦颐一身胭脂红的袍子,前襟点缀着孔雀羽毛,奢华到让人挪不开眼。
他确实是美若天仙,如果扮上女装,大约我都要自愧不如。
母亲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一路走一路夸,偶尔问几个刁钻的小问题,陈锦颐也都滴水不漏地答上了。
他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
我有点慌,就想扯下他的面具瞧瞧,他背后长着怎样的嘴脸。
午饭时,母亲找了个极其拙劣的借口匆匆离场,留下我跟陈锦颐培养感情。
她的马车刚走,陈锦颐脸上的笑就落了下去。
他不笑的时候,像个冷心肠的菩萨,我与他之间,顿时生出无限长的距离。
他刚刚,果然是装的!
「你不记得我了?」陈锦颐挑眉问我。
「小时候,你把我堵在墙角,揪着我的耳朵叫我小娘们儿,你忘了?」
「你敢把我忘了?」
娘啊,他的表情好吓人。
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我八九岁那年,跟刘将军家的小儿子打架打输了。
他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豆芽菜,两个人关系很好。
我就非常卑鄙地,把那个豆芽菜抓来,逼着他叫我姐姐祖宗,还对他言语羞辱,以泄心头之恨。
我小时候,确实有一段时间,背着爹娘净干些人嫌狗不待见的事儿,可混账了。
后来我也想过要找他道歉,但他已经不在京城了。
再见面,他变成又高又大的陈锦颐,除了漂亮,哪还有半点豆芽菜的样子。
想起母亲刚刚说我贤良淑德、优雅端庄,生来就随她,我尴尬得脚趾抠地,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想不用道别了,最好是再也不见。
我转身就要跑,后领却被陈锦颐钩住。
他低头在我耳边笑:「姐姐,我让你走了吗?」
13.
落日前,陈锦颐送我回家。
我完全看不穿他的心思,心里忐忑,眼看到了家门口,我抬起屁股就想跳车。
他手臂一伸,揽着我的腰把我拽进怀里。
陈锦颐挑起眉梢,戏弄地问我:「这么着急,你很怕我?」
有一点,毕竟我已经打不过他了。
他笑话我:「所以说,小时候为什么那么坏。」
他离我太近,香气扑鼻。
我又羞又恼,刚想骂他,车帘突然被人用剑挑开。
是沈玉安。
他半垂眼帘,剑光折射在他的侧脸,照出阴狠的神态。
他平静地开口:「南流景。」
「谁教你投怀送抱,还要脸不要?」
「下车。」
陈锦颐偏偏笑着搂紧我。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上,眼尾瞥向沈玉安,挠痒一样低声说:「别动,动了,你就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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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4.
那一天,沈玉安和陈锦颐在我家门前,大打出手。
京中又有人说,白月光到底是白月光,便是不爱了,也容不得别人染指。
我与陈锦颐相看的事,也弄得人尽皆知,这下,我真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母亲一日问我八遍,陈锦颐瞧不瞧得上我。
我只说:「谁管他瞧不瞧得我,怎么不问问我瞧不瞧得上他?」
母亲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
「哪儿轮得上你挑三拣四?」
如今我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世上统共也没几个人敢娶我,其中一个,还因为我小时候嘴欠,把他给得罪了。
母亲拉下老脸给陈锦颐去了封请帖,借着长辈的名义,请他到家里坐坐。
他没回信,没把我们南家放在眼里。
母亲气病了。
我跟母亲说,这辈子大不了就不嫁了,待在她身边做个老姑娘也不错。
她笑着点头,抡起棒槌,追着我满院跑。
15.
贵妃生辰时,皇上把宴会设在南湖的画舫上,并邀城中公子小姐与她做伴。
我登上船,没想到,方婉竟然也在。
听说荣恩侯认她做了干女儿,梦里,好像没有这茬事。
不过沈玉安为了她跟我闹得分道扬镳,明眼人都知道,方婉是颗上好的棋子。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和她,会闹出怎样的热闹。
方婉穿罗裙戴珠钗,跟沈玉安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她看见我,高高兴兴地跑过来,扬声与我打招呼:「南姐姐,你今日能来,我好开心。」
她张开手臂,好像要抱我,我下意识抬起胳膊一挡,她突然就摔倒了。
沈玉安快步上前,方婉扶着他的胳膊站起身,红着眼眶看我一眼。
「南姐姐,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一直很想亲近你,在京中,我只认识你一个,我们可以好好相处吗?」
沈玉安打断她,翻过她的手心,看着蹭破的皮,问她疼不疼。
方婉赶紧摇头:「不怪南姐姐,是我自己没站稳。」
沈玉安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孤知道。」
「日后你走慢些,别伤到自己。」
方婉微微一愣,笑着点头,没再说话。
16.
晌午陪着贵妃吃了点酒,我有点乏,就挑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吹吹风。
忽然有人从背后狠狠推我一把,我险些跌进湖里。
画月眼疾手快扶稳我,回头就看见方婉撇着嘴笑。
「南姐姐,别瞪我啊,好吓人。」
「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你自己没站稳,可不怪我……」
我想也没想,回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方婉瞪着我,又要掉眼泪。
我冷笑:「这儿没别人,你装给谁看。」
我揪住她的衣领,摁着她的头,把她往湖里推。
方婉吓得抱紧围栏,失声惊叫。
「我只是跟你打个招呼,你要是站不稳,可别怪我……」
我话音未落,忽然一支长箭直直地射向我,沈玉安站在不远处挽着弓。
和梦里一模一样,他为了方婉,要了我的命。
长箭擦破我的耳朵,我像丢了魂一样,跌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发抖。
那支箭明明没有刺进我的胸口,可是我的心,好疼啊。
疼得我直掉眼泪。
所有人都在围观我的狼狈,方婉扑进沈玉安的怀里,紧紧抱着他不肯撒手。
沈玉安推开她,在我身前蹲下。
他掏出手帕擦着我的眼泪,轻声安慰着:「流景,吓到了是不是?」
「孤是一时情急,怕你闹出人命。」
我几乎是咆哮出声:「滚——」
「你别碰我!」
沈玉安还要向我伸手,一只镶玉的宝靴突然踹在他的胸口。
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我不看就知道,是陈锦颐。
他的香气特别好闻,我第一次见他,就牢牢记住了。
他用衣服盖住我,把我的眼泪都藏起来,不让人看,不让人指点。
17.
陈锦颐抱我回家。
母亲从榻上跳起来,高兴得病全好了。
她刚要笑,看见我昏昏沉沉的样子,又哭起来。
听大夫说我没事,只是惊吓过度,养两天就好了。
她没忍住,指着东边破口大骂,中气十足。
骂到一半,回头看见陈锦颐还在,她叉着腰问他,为什么不回请帖!
「你若不是想娶我的心肝儿,就别来招惹她。」
陈锦颐却说,他根本没收到过请帖。
他跟母亲说喜欢我,想娶我,只是大概我瞧不上他。
母亲大力地拍着他的胳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怎么会,流景日日都念叨你呢,说你一表人才,她可满意了!」
娘,我还没死呢,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虚弱地张张嘴,说不出话。
我娘尽情污蔑我,再也没人管得住她。
请帖的事左右调查,什么也没查出来,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是谁动的手脚。
荒唐,沈玉安,你真荒唐。
画舫的事惊动圣驾,皇上为了安抚我爹爹,狠狠罚了沈玉安。
姑姑请母亲进宫说话,她说自从方婉出现,沈玉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与他说过很多次,离方婉远一点,他就是不听。
前几日,沈玉安居然问她,她把他养大,是真心待他好,还是想要控制他。
姑姑这回,是真的伤心了。
母亲回家后与我感叹,从前怎么没发现,沈玉安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
他生母爬龙床,生下他以后,还拿孩子威胁皇上。
若不是姑姑求情,说稚子无辜,他早就跟着他生母一起下去了。
我想起梦里,姑姑就是被沈玉安活活气死的。
思来想去,还是跟母亲说:「姑姑一辈子恪守德行,可是偶尔,也要为自己多想一想。」
她收养沈玉安后不久,就诞下三皇子,若真论起来,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沈玉安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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