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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元拓一怔，瞳眸中的光急剧紧缩。
    “娇娇儿，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说着，悉心拿出帕子给沈怜擦拭鼻血。
    可没想到，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刹那间，他心慌不已。
    “阿左，叫大夫！”楚元拓对着门外嘶吼。
    他眼眶猩红，翻滚的情绪仿若滔天巨浪。
    沈怜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张了张嘴却又咽回了所有的声音。
    她的手腕被楚元拓紧攥着，莫大的力气将她勒出了道道红印。
    大夫匆匆赶来，给沈怜望闻问切一番后得出结论——
    气急攻心，并无大碍。
    听着大夫的诊断，沈怜心静如水。
    她所服用的清心散出自药王谷谷主之手，寻常大夫根本诊断不出其中的毒性。
    大夫配了个清火药方便离开。
    楚元拓紧紧抱住沈怜，眸底的恐慌深似海。
    “娇娇儿，以后都不准说胡话吓拓哥哥。”
    莫大的惧怕让他收紧双臂，想将怀中人刻至骨血。
    沈怜脸上一片死寂，毫无涟漪。
    “我累了。”她推开他，有些虚弱地坐在床榻之上。
    楚元拓也坐了下来，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松开。
    “那我在这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沈怜淡漠道：“西厢的女人等你好几日了。”
    楚元拓微愣，似是明白她先前为何想离开的原因。
    他再次将沈怜拥至怀中，嗓音沙哑：“答应我，娇娇儿永远都不要离开拓哥哥。”
    沈怜未动分毫，仿若提线木偶任他抱住。
    她亦没有回答。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娇娇儿。
    这一夜，楚元拓执意在琉心苑留宿。
    夜半。
   
    看到身侧熟悉的人影，他紧紧抱住，仿若抱着稀世珍宝。
    “娇娇儿，拓哥哥永远只爱你一个。”
    沈怜闭上眼，颤动的睫毛微微湿漉。
    翌日。
    楚元拓亲自给沈怜熬药，再看着她喝下去才放心。
    这时，阿左出现在了门外。
    “王爷，梨苑已经收拾好了。”
    沈怜研墨的动作微顿，随即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楚元拓看着她，眼神微微有些闪烁。
    “我去处理点事，忙完就来陪你。”
    沈怜点了点头，没有抬头看他。
    有些事，她心如明镜就好，没必要拆穿。
    楚元拓走后，琉心苑再次寂静。
    沈怜独自一人伏案作画，朵朵梅花落于宣纸之上，傲骨中透着几分妖冶。
    不一会儿，去厨房拿膳食的小枝回来，神情有些沮丧。
    沈怜看着她脸上鲜红的五指印，神色一紧。
    “谁欺负你了。”
    小枝低头闷声道：“东边的梨苑住进来一个姑娘，我瞧着她和王妃有三四分相似，就多嘴了一句，被她甩了一巴掌。”
    沈怜微怔，心底涌上一抹无法言说的怆然。
    她微做思索，命小枝收拾行楚择日出府。
    趁她还活着的时候离开这里，更为顺遂。
    小枝听着沈怜的安排，又想着梨苑新进来的女人，红着眼跪下。
    “王妃，我们一起离开墨王府，离开京城好不好？奴婢不想和王妃分开……”
    想起楚元拓昨夜的种种举动，沈怜语气透着空洞的无奈：“傻丫头，一入王府深似海，我是没法活着离开的。”
    自她入墨王府，小枝便贴身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楚元拓将她当做娇娇儿，府中上下视她为王府主母，大抵只有小枝一人对她有真情实感。
    似是想到了什么，沈怜将腰间的白字玉佩郑重放在小枝手心。
    “往后，你便姓沈，是沈府家的三小姐，无人敢欺你。”
第六章 唾手可得
    傍晚。
    沈怜伏案在桌前研墨，给远在冀州的父母写信。
    嫁入京城数载，她回沈家的机会寥寥可数。
    最后留于红尘的九日时光，她能给到父母的道别也只有书信了。
    “爹娘，女儿不孝，不能相伴左右，亦不能床前尽孝。”
    “一朝冠上楚氏王姓，半生不得褪下凤冠。”
    沈怜顿了顿，脑海中回顾着自己短暂的一生，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在冀州，她是父疼母爱的娇娇女小怜儿。
    在墨王府，却无人在意她姓谁名谁。
    她一生受到过的宠爱，都是楚元拓对另一个人的愧疚和爱。
    回首这些年被当做替身的荒唐岁月，她竟不知该怨谁。
    沈怜深吸一口气，继续在宣纸上落笔。
    “太平年岁，花落人亡两不知，唯愿二老永安康。”
    “不孝女沈怜，绝笔。”
    待墨干后，沈怜将宣纸折叠整齐，放进了信墨之内。
    而后，她开始执笔书写和离信。
    “日月星辰为妾证，从此与君永相诀。”
    “山水不逢，复见路人。”
    刚落完笔，外头传来敲门声。
    沈怜正要问询是何人，身穿月白银衫的夏芸款款走了进来。
    “姐姐。”她落落大方打招呼，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沈怜蹙眉：“你怎么出了西厢？”
    夏芸笑得颇有几分炫耀之意：“拓哥哥许我出来的。”
    刺耳的称谓，让沈怜心头微微一刺。
    她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女人，倏地发现夏芸的妆容发型，都像极了她平日的模样。
    一时间，沈怜有些恍惚。
    到底是像极了她，还是像极了楚元拓心底的娇娇儿。
    “我的琉心苑，不欢迎你。”她敛了心思，下了逐客令。
    夏芸眉头一挑，视线扫过她手中的和离信，划过一抹惊诧。
    再想起前些天听到沈怜曾将王爷拒之门外的蜚语，她神情晦暗了几分。
    “墨王妃，你可知这些年你唾手可得的，是这墨王府其他女人求之不得的。”
    沈怜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漠声道：“你若有本事，自可往上爬。”
    夏芸一怔，随即冷笑：“府中有你，我怎么爬？”
    她顿了顿，又继而道：“我从不知王爷心中的娇娇儿是谁，但这些年我只要学你落泪，学你蹙眉，便能换得王爷的垂怜。”
    闻言，沈怜神色未变，心中却一阵凄凉。
    夏芸看着她，眼底的情绪透着复杂。
    “你若离了王府，我又该去模仿谁？后院的女人，又有谁有幸会成为下一个墨王妃？”
    沈怜未语，这些她已然不在乎。
    这些年，她就像个台下看客，看着戏台上的一出出折子戏。
    兰因絮果，曲终人散。
    “沈怜，你是整个王府唯一不需学人模样便能占据墨王身心的女人……有时候我甚至在想，王爷心底的娇娇儿，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是你。”
    夏芸何时离开的琉心苑，沈怜不知晓。
    但那个女人最后留下的感叹，却在她心头重重一击。
    从一开始便是她，怎么可能？
    楚元拓为她梳发描眉携手相依，为她跑遍大街小巷买桂花糕，桩桩件件都可歌可泣。
    可他若将她视为心上人，又怎会记不住她的名字？
    所有深情，满盘皆散。
    一道夜风拂过，带来阵阵凉意。
    沈怜起身正要关门，一道身影却蓦地走了进来。
第七章 一见误终生
    “娇娇儿。”楚元拓温和一笑，亦如往常般将怀中藏着的桂花糕拿了出来。
    “她们都没有，只有我的娇娇儿有。”
    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梨花香传来，令沈怜无心附和。
    “今日牙疼，不想吃。”她站在门口，不太想让男人进屋。
    但楚元拓却是没看出她心情不佳，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沈怜微愣，他手中是两个小人偶，还有一块皮影布。
    刹那间，她眼眶骤红，想起了一段尘墨的过往。
    两人尚未成婚前，曾一起去戏园赏过皮影戏。
    那时的他，尚称呼她为‘沈姑娘’。
    那是属于沈怜和楚元拓的回忆，而非娇娇儿和他。
    沈怜晃神之际，楚元拓已经揽着她进屋坐下。
    他悉心摆好桌椅，摆好皮影布架后，手持人偶蹲了下来。
    “娇娇儿，这是拓哥哥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烛光摇曳，楚元拓眉如墨画，眸光璀璨。
    他清了清嗓子，手持绳弦摆弄人偶。
    “初见绿罗裙，相识青竹笛，竹亭遥相顾，一见误终生。”
    “宫墙绿怜复相思，执手半生共白首。”
    皮影布上，一男一女两个人偶相依相偎，互诉衷肠。
    楚元拓蹲在后方，俊朗容颜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
    沈怜静静看着他，又将视线转落到人偶之上。
    男子人偶与他相似，女子人偶也与她极为相像。
    所以，楚元拓满心满眼的娇娇儿，会是她么？
    下一瞬，沈怜就自我否定。
    她与楚元拓的初遇，是一袭红衣。
    她会起舞弄清影，却不会吹笛。
    他们从未一起去过竹亭。
    蓦地，沈怜心中荒谬的残念再次碎裂。
    翻涌的苦涩伴着胸口的疼痛反复交织，让她无所适从。
    “娇娇儿，好看吗？”
    楚元拓走了过来，温和脸庞上满是渴望被认可的眼神。
    沈怜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若她是娇娇儿，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可惜她不是，从来都不是。
    “梨苑的姑娘，可是竹亭的娇娇儿？”沈怜喃喃问道。
    楚元拓微微一怔，随即将她的手包裹入掌心。
    “傻瓜，这墨王府只有你一个娇娇儿。”他郑重道，字字肺腑。
    听着他所言，沈怜反应过来那梨苑新进来的姑娘，不过是新的影子。
    一个又一个影子，前赴后继。
    除了她郁郁寡欢，每一个都乐在其中。
    沈怜将手从楚元拓掌心抽离，起身在书桌前拿起和离之信，递给了他。
    看着信墨上刺目的字眼，楚元拓瞳孔微缩。
    “娇娇儿，你还是要离开我。”
    蓦地，沈怜觉得可笑。
    信上清清楚楚写着沈怜二字，他脱口唤出的却依旧是娇娇儿。
    看着他眸底的情意，沈怜心中明白。
    他这些年的深情从未有假，可她的半生凄苦也锥心刻骨。
    她无恨无怨。
    只求沈怜二字能在这个男人心底微微留下一丝痕迹。
    沈怜敛去所有情愫，神色沉寂如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一字一顿道：“民女沈怜，愿王爷早日和娇儿姑娘共结连理赴白首。”
第八章 执迷不悟
    楚元拓看着她，眸底的情绪错综复杂。
    “你说过要与我共白首的，为何出尔反尔？”
    他抬手紧攥住沈怜消瘦的肩头，颤抖的掌心带着莫大的力道。
    “娇娇儿，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连皇位都不争不抢，你还是要离开我，为什么？！”
    成婚数载，他第一次对沈怜急红了眼，嘶声大吼。
    沈怜被他勒得骨头生疼，却生生没有吭出声。
    楚元拓摇晃着她的肩膀，双目猩红：“说话啊！为什么，为什么执意要离开我！”
    沈怜痛得眼眶泛起水雾，依旧无法给予回应。
    要离开的人是沈怜，他质问的人却是娇娇儿。
    她要如何回答，她又能如何回答！
    见她不说话，楚元拓眸中浓怒翻涌，直接俯身噙住了她的唇。
    带着吞噬之力，犹如野兽冲破桎梏，至死方休。
    “娇娇儿，求你……留下……”
    他卑微至极，心碎可怜的模样毫无王爷气魄。
    可这一切落在沈怜眼中，却如诛心之剑。
    “楚元拓，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沈怜推开他，眸底一片死寂。
    楚元拓一怔，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苍白脸庞之上，一点点细致入微地扫过她的眉眼唇。
    倏地，他脸色大变，触电般推开了她。
    “你不是娇娇儿，你是谁？”
    沈怜神情木然：“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结发妻。”
    闻言，楚元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好似听到了骇人听闻的消息。
    “不，我娶的是娇娇儿，我娶的明明是娇娇儿！”
    他一遍遍重复，如醉酒之人跌跌撞撞离开了琉心苑。
    凉风拂过，刮走沈怜周身最后的暖意。
    她倚着桌角蹲下，掩面痛哭。
    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隐忍和委屈，随着泪水一并宣泄彻底。
    “咳咳——”
    一阵气血上涌，沈怜再次开始咳血。
    触目惊心的血渍，染红了被楚元拓扔弃在地的和离书。
    沈怜知道，毒发的日子，快到了。
    她扶着桌角，想要站起来去床榻上休息，却瘫软地栽倒在地，再也无力起来。
    小枝已被她勒令去了冀州，此刻无人相助。
    沈怜吃力地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渍，蜷缩在冰凉的地板闭上了眼……
    翌日，窗外刺目的阳光斑驳落屋。
    沈怜从恍惚中苏醒，身体已然恢复些许力气。
    她缓缓起身，若无其事地将满是结痂血渍的衣裳更换，再洗漱净脸。
    想起昨夜的种种，沈怜知道一味的逃避不是办法。
    既然选择了往后几日都不再做娇娇儿的影子，她必须直面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