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西书小说(藤原信岩宫泽千西 )全文免费阅读大结局_予西书小说全文大结局

时间:2023-02-13 11:00:14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宫泽千西干了件大事!
从昨晚到今日上午,东京中心区一直在下大雨。气温下降,又有风吹,天上露着点太阳下山的边角料,她整个人的身心五彩斑斓。
从妓院出来后就挂上的微笑格外讨喜,来此进出的客人感知她的友善,主动和她交礼。
院子中的水泥路宽阔,可容一辆汽车通过,左手是些进口的灌木花草,右手是本土树木。
她提着公文包,走在靠近小草坪的这边,绿枫、嫩杏和樱枝都安静地排在对面。
草坪上几圈四边形的篱笆围着,里面种满各色粉白红蓝的鲜花,配合着新鲜的雨后小草,鲜艳欲滴,颜色格外饱满美艳。春节的玫瑰长势蛮横,带刺多叶的枝干歪歪斜斜拼命挤出头来,车子速度快了,难免刮得花瓣脆弱地零落一地。
几瓣轻飘飘跟着风找到她身上脚下,香气浓郁扑鼻,步履一刻不停,囫囵吞枣一下这人工风景:洋折衷的主意不错啊。
一进别墅大门,正在门口迎接来客的渡边雅美见着她,一身浅蓝色印花春季的和服,小步挪动来。
瞧这人笑得一脸春风得意,即刻品味出点不怀好意和胸有成竹的贼味儿来。
作为闺中密友,登时福至心灵,肯定她有喜事。
她小声示意千西,现在她要招待客人,不得闲。
千西转而掏出公文包里的相机和纸本,一本正经:“我来可不是玩儿,要工作呢。”
渡边雅美把她一打量,“我看你是来赏花儿的!”笑着拉她到门外几步。
掏出袖兜里的一方丝帕,帮着把她头发和肩膀处的几片残瓣拂下。
果然,千西急不可耐,张嘴就托盘而出:“雅美,我有事要说,一会儿采访结束,立马来找你。”
“什么事?”
她故作玄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眼见几个客人到,雅美得去招呼。千西马也不停蹄跑进大厅:“你等着我,结束了我来找你,你待会儿可不许跟别人跳舞喝酒,就坐在沙发上等我,事大着呢!不许忘。”
瞧人不见了,渡边雅美叹了口气。最近为自己的婚事愁容满面,心情抑郁,被好友这招牌式地一通吵吵闹闹,放松了不少。
大厅零散已经坐着十几个宾客,渡边雅美是长女,有两个胞弟。
二公子还小,是上中学的大公子在大厅陪着家长会客,大公子不喜欢千西,所以见到她也不打招呼。
千西乐着呢,她本来也不喜欢应付这小屁孩。
渡边雅美的父亲是渡边爷爷的幺儿,年纪轻轻,四十来岁,管的是满洲铁路的货物运输,利用满洲国鸦片的暴利赚到盆满钵满。
今天的豪宅宴就是他要开办的。
因为德高望重的家主还没有开场讲话,宴会迟迟没能正式开始。
她和其他记者一起等在窗边,视觉正好面对花园旁修建的孔雀棚,聊着各自的工作,渐渐嗓子冒烟儿。
不想再说话,干脆躲在窗帘后面,只露半个身子,看着远处胡乱开屏的公孔雀发呆。
这豪宅,主人不久前买下,举家从涩谷区搬来。
府邸价值连城,新雇的女佣们据她观察,也个个年轻美貌,体态轻盈,端的温柔体贴。
女主人不怕这女佣人勾引家主?那管家别有居心?到底是谁选的?又要造福谁?
“宫泽小姐?”
孔雀的叫声嘶哑如鸭,她脑子里随意胡乱想着。

甜美的声线把她飞来飞去的神志扯回。

若紫是跟在雅美身边服侍的,与千西也熟悉。她递上杯碟:“小姐特意让我给您送茶来。”
看着千西尝了一口,笑盈盈地问:“如何?是您最爱喝的中国茶呢,我家小姐专程让我泡来放凉的。”
千西点头如捣蒜。其他记者都是普通清茶,可没她这个特别待遇。把茶水喝精光,空杯递给若紫:“再来一杯,多谢! ”
随即抬手看了眼表,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她问若紫:“这开场仪式怎么还没开始呀?比预定时间都晚了半个钟头。”
“哦,伍代先生还没到,夫人交代,他家孩子生病住院,这会从医院看望了赶过来呢,不能催。”
千西倒是想起来,“他家有个体弱多病的女儿对吗?”
“是。好像今年是去了山中的疗养院疗养,离这里很远,伍代社长一时半会到不了。”
“若紫啊,这所谓的中国茶叫‘碧、螺、春’”。千西闲来无事,爱逗若紫玩: “碧-螺-春!你快念一遍。”
若紫不如她精通中文,别扭学了几次,臊得脸皮通红,千西放她盈盈去了。
室内昏暗下去。
仆人陆续把灯打开,有些客人早都等得不耐烦,碍于面子与礼节没有责难。
也是天擦黑的时辰,这尊大佛才临门一脚踏进了屋,贵客已到,事不宜迟。
千西实习的报社并不乐意派女员工出外访,觉得女孩儿体能差,不高也不壮,豆芽菜似的被大男人们挤在后面,占不到便宜。
但这次的采访,报社没有抢到额次,千西主动说和家主认识,她可以争取。
她个头不矮、嗓门不小,能力还凑活,主编想想正反他都不亏,就派她来了。
伍代社长赏脸出席,但没有精力留下来用饭。
渡边雅美小跑来小跑去,依旧不得闲,渡边太太留千西用饭,她也不客气,桌上有几位伯伯太太认识她,边吃边聊,酒足饭饱。
紧接着有些客人先走一步,客厅变得更加宽敞和舒适。
客厅长廊连着书房,之前排放的宾客坐席被撤下,胶片音乐搁在留声机里,歌声袅袅,留下来的人准备即兴跳几支舞,玩玩纸牌。
渡边家族是明治维新后,发展近代工业壮大的日本财阀之一。而渡边雅美的父亲,加入财阀发展不过十余年,因为渡边爷爷和渡边集团的创始人并不亲近,只是个远房亲戚,荣华富贵是光看吃不到,只有羡慕的份儿。
因为一战,渡边集团发了战争财。又得到政府的保护,不仅仅垄断采矿业,还进军造船业和铁路运输、贸易业。一时折腾得的人才紧缺,很多边末旁支的亲戚也有机会被提拔。
铁路运输和贸易业属于持股合资,渡边爷爷老当益壮,削尖了脑袋才成为股东,到了儿子辈更是加强联姻手段。一群人如同章鱼触角的吸盘,牢牢盘亘在公司各处,越来越靠近集团心脏,如今在上流社会里,也算是小有影响力。
千西见过不少浮夸的豪门。
但她次次忍不住目瞪口呆,被渡边一家从头到脚镶金、镶银、镶钻石的能力深深折服。
没记错的话,这渡边先生还是日新杂志那期“为伟大战争努力生产!勤俭购物!”的代言人。
这位代言人的豪宅里,洛可可风的家具华丽繁缛,沙发窗帘织金穿银,就连留声机上的喇叭,都籍由淡蓝色的贵重玉石掏空定做。
如此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还想妄拿女儿的终生幸福做交易?千西吃着饭后甜点,时不时望望陪在母亲身边的渡边雅美,渐渐不是滋味儿。
等曳地的礼裙在光洁的地板摩擦出声音,男女客人结伴翩翩起舞,渡边雅美才有气力来到千西身边坐下。
“抱歉,还说我等你呢,结果让你等我了。”
谁想到宴会推迟了那么久, “我又不忙。”
千西这下终于能拿出公文包里的东西,交给她——“快看看这个。”东西包在半页报纸里,报纸还有钢笔在上面圈圈点点,估摸是她用来做平时功课的旧报。
渡边雅美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打开,一脸扭曲:“......”
下一秒捞她进了最近的一间客房锁上门,视线浑然漆黑一片。
千西抹黑往墙壁摸索了一会儿,拨了电灯开关,回眼便对上渡边雅美吃惊慌张的神色。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天啊!西西?你从哪里拿来的?!”她把东西放在小桌面,面热心跳,不好意思再看那上面的内容。
千西叹了口气,抱着自己的公文包坐下。
摇摇头状似辛苦: “我还不是为着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先别急着害羞啊!”
她打了个饱嗝, “你不是要退婚吗?我是在帮你。”
渡边雅美稳住情绪, “这是你拍的?”怕千西为此受累,连问,“你怎么拍的?有别人看见吗?谁让你进去的?他没发现吧?”
“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男一女被我捉奸在床吗?”瞧雅美听后眼睛大如铜铃,她连忙摆摆手,叫她先坐:“你先别急,事情是这样的——”
上午她看雨停,开车去买下午需要的胶卷。
因为常去的那家店没开门,她转到更偏远一些的小路,找老照相馆。
因为她这个人一向不认路,问来问去还是走错。
景色变得寂静而暧昧,她很有经验地明白到这条街的产业是什么。
本来在车里看地图,结果碰见那位,当即观察他去往何处,看清店门招牌后,志得意满:“瞧我这是什么运气!”
当即不急不缓地跟进去。
眼疾手快的老板娘伸手一把拦住她去路,她早就掏出钱包,从内抽出一沓厚厚纸钞,哗啦啦数起来。
钱票清点声十分悦耳,老板娘耳朵眼睛黏在上面,嘴上依旧恪守原则:“哎呦,给钱也不行,会坏了我店里的规矩……”
千西随手又打开钱包内侧抽出两张纸币,老板娘眼睛发光:“哎呀,这是美钞?”
……
“她说她很喜欢美元,我不仅成人之美,还答应那妈妈桑,绝不打搅她做生意。那个客房推开没动静不说,那么近的画面,相机里还有一点胶卷,这还不是天助我也?”
雅美看看千西神采奕奕的比划,再看看桌上被摊开的照片。   衣服散落一地,褥上半赤裸纠缠的男女,比之某些桃色插画,更加腐浪旖旎,不堪入目。
脑子懵过后静过神,只能说千西真是胆大包天,喃喃道:“她怎么就能让你进去了呢?”
这个嘛,当事人用了一句点睛来收尾:“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没有拿钱不能解决的生意。”
“其他人可曾知道吗?如果被人发现对你不好。”
她气定神闲,只差拍拍胸脯担保。
“放心,妓院的人不认识我,照片也是我自己洗的。我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你现在和他还有订婚这层关系在,他要是有丑闻,你面子上也过不去。”
渡边雅美眼里已经含泪,千西心疼她在唯利是图的家庭里长大。
“我答应帮你的,你的委屈我记着呢。”
瞧她仍旧有所摇摆,又洗脑道:“你只管把这照片交给你奶奶,你奶奶不是最疼你?怎么会允许你嫁给个喜欢嫖妓的色情狂呢?”她声情并茂,言语直白粗俗。
“只要你奶奶坚决不同意,你爷爷又是个惧内的,你爸妈又不敢忤逆你爷爷,嗯哼,枕边风最好吹了。”
末了干脆一拍手:“这事能成!”
渡边雅美被说动。
心想虽然手段古怪些,改一改,也许可以一试?
半个月前渡边雅美对千西抱怨,自己被家里人强行安排了婚事,拿那未婚夫的相亲照片给她看。
“是一个子爵,大我十五岁,几年前去美国,如今留学回来,我父母看中了他博士学位,说什么门当户对?上次一起吃过饭,他对我明明冷淡,也不知为什么要答应同我的婚事。”
自己在新环境长大,受的西式贵族教育,也算是新名媛。都不认识就要嫁,她觉得荒唐,最后委屈地哭了出来。
“据说他在外国和别人同居,包养情妇,我怎能嫁这样的人?!”
千西当时也气恼她一家利欲熏心,很为此愤愤不平。
……
几番下来,两人好像抓住救命稻草。
她拿住这包东西又听千西说起:“妓院我不陌生,我上半年还研究过,不过一些花街柳巷的二三事,早见识过。”
千西说着,心中正盘算。
就等她一问起,自己要详细普及一番辛苦得来的学术成就,再拿两本珍藏的书,好给她开开眼界。
但渡边雅美很平静,看来完全接受了自己跑到妓院偷拍且大言不惭这个事实。
眼见吃瘪了,不满道:“怎么不问我问题了?”
她看着她,她看着她,沉默一阵子,哑然失笑。
伴随着这笑,还有一声不小的动静。
这动静便显得格外突兀。
接连,客房内的活动声隐隐约约,犹如鬼祟鼠跳,冲击人的耳膜。

冤家路窄2:客房人声
两人登时大眼瞪小眼,屏住了呼吸。同时望向声音来源,那扇隔门。
渡边雅美突然想起,隔门后面是睡房,可以容人睡觉。而她们在外面的小茶厅。因为进来时房间没开灯,她们下意识觉得没人来过。
就是说——
有人在?
动静又渐渐消失。
渡边雅美胆小,况且千西方才一直语出惊人。一想到她们所有对话有被偷听了去,登时脸颊爆红,随即又面无血色。
千西胆子大,干干脆脆地起身:“我去看看。”三两步走到门前,敲了敲试探道:“有人吗?”
“……是。”
回应到来时,连千西难免也吓了一跳,有点彷徨和迷茫。
真有人?!
几声脚步,隔门从里被人推开。
她离门太近,也没想到他能如此快捷利索,以至于近在咫尺,她措手不及,往后倒了一步才稳住步伐。
还没看清呢,渡边雅美已经起身弯腰道歉了。
“十分抱歉!您是藤原少佐吧?真是羞愧,打扰到您休息。”
他穿着一身军装,千西不认识他。
“是。”
他礼貌鞠了个躬。
千西也赶紧礼貌鞠了躬,然后看见渡边雅美回礼再鞠了一躬。
礼节是魔法,一通繁文缛节结束,足够让任何人从暴跳如雷到心如止水。
可接下来,谁先说话?
还是男人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愤。
他站得笔直:“我想我得向两位女士解释,今晚喝了酒,加上我有些劳累,就问过渡边太太,在客房小憩了。”
他笑着低头提了提自己的佩刀,歉意的目光先后扫过两位姑娘:“刀摔在地上我才醒来,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若吓到二位,是我的不是,还请二位不要介怀。”
因为千西离他很近,也是她来敲的门,他言到此处脸便朝向她,表示和她解释。
和他视线接触后,千西立马赞同般地点点头,表示她已经听进去了,又看见他耳根发红,估计喝了不少。
渡边雅美心里万幸。
“不,是我们先打扰到你休息,也请你原谅我和朋友的莽撞。”
千西见状也赶紧附和道:“是啊,对不起。”
他是客人,她们是两个单身姑娘,异性间又彼此不熟,误会解开后也没什么要攀谈的。
千西猜他就要走。
果然他毫不拖泥带水,弯了弯腰,“感谢招待。”便重新迈步了。
渡边雅美没有异议,似乎特别信任此人。
可千西想了想,还是在他要出门之前先行一步,身体挡在门前。
他面露疑惑,只是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男人个子很高,阴影覆盖在周边。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种淡淡烟草混合着白葡萄酒的气味。
渡边雅美也走到她身边,“西西?”
她执意道:“我们说话如此吵闹,开灯、锁门,您一直都没醒吗?”
她个头有限,和他说话需要抬头。
许是发觉,两人这个姿势离得太近,他扭头礼貌地错开视线,低低地说了句:“没有。”
渡边雅美拉拉她的袖子,小声提醒她不要胡闹。眼神告诫,你怎么又犯老毛病?又开始刨根问底?
他扬起一抹无奈地笑:“放我走吧。”看她这么较真,补充一句:“我确实刚醒,什么也没听见。”
再转向好友,对方一个劲使眼色:快、快,放他走。
空气中弥漫着一室尴尬,皆由她而起。
千西脸红心虚地为他打开了门,讪笑:“您请,您请。”
男人被渡边夫妇亲自送出了门。看来是贵客?
她挠挠脸蛋,莫名有些懊恼。抬脚也要走,渡边雅美把沙发上的公文包拿来,她如梦初醒, “瞧我这记性。”
好在她不经常丢三落四,还举一反三:“你记得照片,我给你的照片也要收好。”
两人还站在小客房门口。
有了刚才经验,声音压得很小,悄咪咪的。
“以后不要讲……你那个小说了。”雅美西峰浴室,“差点被人听去墙角。”
当事人直呼冤枉!
“小说是文学?那种小说也是文学的流派之一,这属于我专业内,非常合理的研究范围了。我的导师都点头首肯,你竟然看扁它?” 她总有一堆歪理,偏还诡辩得头头是道。
“……我说不过你。”
这时的小舞会已经结束,牌桌边男人的大笑声阵阵传来,女佣已经在打扫客厅和餐厅,客人陆续被车接走,时间不早了。
两人只能长话短说。
“你又为何要质问那先生?”
“怕他乱讲话。”
“藤原少佐不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呀?”
“少佐是正人君子。”
千西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人长得,倒是挺面善的。”
女佣端着水盆子来客房擦地板,渡边雅美还在煞有介事地提醒她,不要唐突。
看她动了动嘴角,明明想问什么又噤了声,冲自己眨眨眼:“尽快啊,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
不过一周后,渡边雅美便约她见面。彼时她正在报社内忙碌。
接起桌上电话时,渡边雅美难得孩子气地埋怨道:“我换了两处地方打电话,你不在家、也不在学校,可真不好找。”
她问千西,“晚饭一块吗?我请客。”
听她语气愉快,千西也勾起嘴角,“看来进展不错呀?我在帮主编跑腿,完了还要回学校听选修。”哀叹一声,看了眼手上那沓厚厚的稿纸,“可是我也很想见你”。
她嘴巴这么甜,渡边雅美心里也软软的,再提议道:“可以晚点见面?我们去喝鸡尾酒。”
那头便乐滋滋地应下。
她俩要喝着酒聊些私事时,爱往一家叫‘红公爵酒吧’的小酒馆跑。
小小的门铺很不起眼,开在一间塔头寺和相生社附近,白天卖些咖啡茶点,晚上酒吧老板会自己来调酒。
到了夜晚,红黄灯光暖亮。
这里偏僻,一首俄国风情的大提琴正在唱片机播放着,渡边雅美已经在那里等她。
她把车钥匙和小费交给酒吧老板,等酒上来的间隙,低声把这周的大起大落解释清楚。
等她说完,千西喜上眉梢地和她碰杯,雀跃地笑起来:“那你的婚约,算是黄了?”
“化险为夷!……我该怎么感谢你?”
她娇美的面庞眼同样明亮,眼前大石落地,格外畅舒,提起淡绿色的液体抿了一口,心情极佳:“终于可以专心准备毕业演奏会的事了。”
千西手肘撑着桌,一股脑往嘴里丢了几块葡萄味儿的方糖。摆在她桌前的酒叫百樱宴,是亮粉色的,用的五彩琉璃杯。
“你要是想感谢我,以后朋友亲戚来家投奔做客的,都让他们往三和酒店住宿呗。不过你家别墅如今忒大,安置几十来个人也不是问题,恐怕用不上我。”
提起房子,忽然想起上次在她家客房说话,冒出个大男人的乌龙。
“我本来还想问的,宿在你家睡大觉,好像叫藤原的……那军官是谁?我之前没见过。”
想起这事,渡边雅美也是又哭又笑,“还说呢,上次吓死我了。”毕竟又是背后议论人,谨慎地瞧了瞧四周。
看客人稀稀拉拉且都在远处,才答千西的话头:“你不认识也正常。他毕竟刚回国,听说‘不祥事件’之后,就去了德国军校进修,藤原教智子爵的儿子。”
“藤原教智,陆军省里出了名的老顽固那个?”
“嗯,少佐是他的长男。”雅美略算了一算,“你两年前才回东京读书,那时他已出国了。”又喝了喝酒,瞧千西只无谓点着头,果真一脸无知,纳罕道:“他很有名的,还上过报,你都没听旁人说过吗?”
千西闻言,嘀咕一句:“我们两家原也不怎么交际。就算有人说过,我也不会上心。”印象中,那人比一般日本男子都要高。
“他很有名吗?”她一直有点好奇,他的嗓音非常低柔,“那人一口京都腔,不是东京人?”
“他妈妈来自京都大家的,许是这个缘故。” 她笑千西读书读愚钝了,随后和她说了这‘名人’身家背景。
藤原少佐的父亲是藤原子爵,母亲是前贵族院议员德川公爵的二女儿,祖母是明治天皇身边宫内侍从的独生女。
千西终于记起,有这么一家子皇亲外戚,“想来挺厉害的?”
雅美认同:“如今这个时局,谁要是得罪军人,那就不好了,因此他们家,也正当红呢!”
千西听完若有所思,呐呐道:“他们向来和二伯有龃龉。”
雅美不懂政治的盘纱错节,是以不好回答,只说自己知情的,“我听父亲透露,少佐这次已经回被辖部队正式报到了。看来是不打算再出国,那以后场上这些社交,你们免不了会再碰面。下次见到要好好打招呼,莫要再失礼了。”
“叫什么呀?”
“藤原信岩。”她又挂起柔和的微笑来,似乎只要提起他就是在说一个好消息。
千西分辨出,雅美并不是喜欢他,对他的好感,大约归咎于一种中规中矩的欣赏。
“他好像……长得不错?这名字听着也不错。”
她说话时嘴里有糖,腮帮子鼓鼓,又笑得眼睛弯弯的,牙齿间嘎嘣、嘎嘣脆响,渡边雅美觉得这模样颇有些懒散可爱,没忍住伸手上去,促狭地捏了捏她一边的脸蛋,“你别是看上人家啦?”
一脸戏谑,上来作耳语道:“他正好还未有婚配。”
千西不以为然,打掉她的手,自顾自吃东西喝酒,“开什么玩笑,除了我爸,天下能有几个靠谱的男人,何况还是个当兵的。”

冤家路窄3:毕业预演
不好久待,收完东西去收应处付账,又有女子的哭声传出。
她俩打眼望去,那哭的人背影侧脸皆有点儿眼熟。同桌对面的青年男子给帕子拭泪,女孩子不情愿,扭开脸朝俩人这边来。
这下,三人打了个照面。
那女孩瞧见二人,也愣住了。
渡边雅美还以为自己眼花,声线带着惊讶: “千代子?” 这人不是最爱去高级场所的,又怎么会来这种市井无名的小店?
鹤目千代子羞愤难当,从椅子上抹泪仓皇而逃,随后男子也尴尬地匆匆而去。老板收完了账,便去收拾他们用过的凌乱桌椅。
剩下她们两个,面面相觑出了门。
夏至后天气渐热,夜间有蝉鸣此起彼伏。皇城后公园不远处的两个街道尽头后聚拢着都城勋贵。走过一小路石坡,一栋独立的日式府邸渐渐显露,大门口的姓氏表札浸满正午的阳光。
今早女佣撕了纸历,七月七日已逢小暑,又是竹之节。
听见喇叭声,管家来开门,园丁顶着太阳还在修建草坪上的绿植,瞧见来人擦了擦汗:“大少爷。”
府邸西边的厅门两边敞开着,女孩子们俏丽的娇笑声若隐若现传来。
管家给他把军靴脱了,换了软鞋,他进入室内含笑走到对面开着的门外的后院。
藤原信岩的长姐朝户今日回娘家,带着她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来探望,除了藤原夫人,还有她的小姑子和丈夫的奶娘。
后院里种着半圈细竹,此时那刚过百日的小婴儿被侍女抱着,她们几个在这里热热闹闹地挂短札。
“太郎来啦。”
“阿姐。”他笑笑。
他们姐弟几个半年不见,日子难得,藤原夫人就把儿子都喊回家来聚在一起吃饭,藤原信岩是好不容易才从军营赶回来了。
她把手里的短札一齐递给他,“还有空页,你也来写写。”又抱过小外孙对侍女道,“打电话给次郎公司问问,怎么还没回来?让他快些,要开饭了。”
小孩子早起一通闹,这时已陷入黑甜的梦乡酣睡。
姐弟两个边挂彩纸,边叙话。
这本是女孩子们的小巧玩意儿。
五颜六色的巾着香包、纸衣羽鹤,被这么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挑来挂去,把那些祝福的装饰小马、帆船、鸟鹤,按着朝户的意思,绑在朝户够不到的枝叶之中。
因着老少宜家的团圆气氛,他清朗的面目柔和温润,场面看上去倒也还协调美丽。
说到小孩子,朝户拍了拍他肩膀让他看,小外甥睡梦里还吐着口水泡泡。
他去襁褓里捏了捏婴儿软嫩的脸蛋,提笔,在那空白诗伐上写了几句,大意便是“春来四季皆绿,小儿顺遂平安”之类的祈愿。亲自穿好白线,轻松将它挂在高处的枝丫,让它随风摆动。
吃过饭照样不可多呆,还要回去做事。
藤原信岩刚复职,一切有那么点百废待兴的意味。因此,军中事务虽然琐碎劳苦,称不上忙碌。
只不过德国旁听两年,再回来已像镀了一层金子。除了自己的队长职位,还被人邀请到陆军士官学校担任特别教官。每周两节课,每节课四个钟头,占一整个下午,对象是那些陆士的一年级生。
田中顷英跑去教学楼时,他正在给人上课。
玻璃上都贴了白胶带,从窗外也寻不真切,他就跑到教室后门,看见台阶的讲席后面站着藤原信岩。
背后的写字板上,贴着两米长的满洲国地图。
“满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生命线,广阔的地下油田、矿物资源,并且有高于我们两倍的名胜古迹……”
学生都坐着,他脱了帽拿着演示杆,声音非常洪亮。
满蒙根据日清《二十一条》被取得了不少开采权,政府支持投入大量的农作物生产和工业的驻扎,鼓舞国民移民东北,可以一步登天、飞黄腾达。
看来,给这些步兵上的是满洲战线的理论啊。
办公室内,一年级预科的助教泡好一壶茶端过来。藤原信岩道了句多谢,仔细端量手中纸票的正反面,“毕业演奏还有预演?”
“主要邀请一些军校学生,算是一种慰问演出。”
他把票放下,推给田中。
“既是给学生的,让给他们吧,老师不好占了学生的名额。”
“怎么会?你去,不知道多少人要高兴!你可是荣耀后生,我的很多晚辈知道大名鼎鼎的‘以一当百’回来了,都迫不及待想见见!”
他无奈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以一挡百’最初从军校教官夸他的一句话里来。源自当年军校举行的比赛里,他在一百个人里最终胜出,拔得头筹的经历。后来就渐渐传开了,‘以一挡百’也成了别人给藤原长男扣上的绰号。
田中还在兴致勃勃地解释,“这是出了名的名媛学校,上台的大小姐家世同你都相当啊!你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女子,也好尽快求婚成家,早日了却伯母一桩心事!”
“田中。”
田中咧嘴笑,“欸”了声。
“我竟不知你已转行做起媒人了。还是谁许了你中介费用,让你比我母亲还要殷勤体贴。”
上完几小时的课,他嗓子已有些低哑,比平时多了分不经意的懒散。
两人是陆士同期生,算算认识将近七年。
多年好友面前说话自在,用不上君子端方的,倒显出他骨子里最真实的那股淡漠和直白来。
“呃……”
田中惯是晃头晃脑的灵活样子,并不灰心,继续找补道:“我是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忍心你继续孤家寡人的。”
闻言,藤原信岩忽然淡淡笑起来,并不说话,接着喝茶润嗓。
“正要说呢!” 他自己大概也察觉话里的漏洞,拍了拍脑袋,“我已不是孤家寡人了。”大笑几声,指着那桌上:“这票就是我女友给我的!”
和藤原信岩比,无论是在前线打仗还是负责营队操练,自己一直占下风,在这方面步伐总算比他快了一步,赢回了牌面。
“哦?”他终于放下杯盏,正色道:“那倒是要恭喜你了,日后需帮忙的地方可同我讲,给你行个方便。”
想要牵桥搭线的心仍旧不死,“那你今天更要去了,要给我们家那位捧场!”
田中推开茶壶,不予分说,拉起人就走。
今日晚七点便是雅美的毕业预演。
千西被给了两张票,当然要带上堂姐彩杉,两人都在一所大学,平时最要好。
同彩杉约好时间,她就从学校回家来,吃过饭换好衣服,让女佣去玻璃花房里采一束鲜花。
路易斯嗅着她白裙角的脂香,跟着她从屋内一块溜进外面的花房。
千西抱起路易斯,边揉它的毛发,边站在女佣旁指点江山,用猫爪子点上一只娇嫩的白铃兰。
“穿这衣服还抱?路易斯一爪子下去,铁定挠拉丝了。”来花房的宫泽清和从女儿手里接走路易斯。
大玻璃花房是定制的建筑物,里头一年四季的花种都有,花样繁杂,看上去色彩鲜亮缤纷,闻起来芬芳无比。
公馆的女主人会拿它们打扮家中的每个角落。
母女俩都喜????欢拿自己家花房种出的花送人。
千西嘚瑟地提了提裙角转了个圈儿,小脸儿倨傲。然后问:“我看,刚刚有邮递员过来,是爸爸寄的信吧?”
千西的爸爸是外交官,目前留在中国工作。两年前因为她决定回日本上大学,母女俩还是先回了东京。
宫泽清和神气地笑笑,“他说快了,早的话两个月,晚的话三个月。”
千西心情甚好,邀请清和又帮着挑了几只花。她见妈妈把和服换成一身深色的及膝裙:“你换衣服啦,还有事吗?”
“140 号公寓出了点情况,我得去看看。” 见女儿腰上的系带在后头散了,上前去给她系成漂亮的蝴蝶结。
千西想了想,“140……是文京区那里吗?那里又怎么了?”
“几个长期租住的外国留学生被抓了,说他们都是思想犯。”
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倒不很惊讶。
只是文京区的区南离这里有点远,说:“那安东伯留给你吧,我自己开车去接彩杉,晚了就在那里留宿。”
清和也笑盈盈的,“回头去请个新司机给你。这次路上要小心。”她点了点千西的鼻尖,“说话也要小心,到处都是特务警察。”
……
宫泽彩杉家,比之千西家的公馆,不大爱花,反倒种了许多树。都是又高又直的老松针一类,还有她不认识的各种灌木。到了夏季,非常茂盛葱郁,蜿蜒在门口至府邸的那条道路上,成了片清新的私家园林。
她因为倒车技术不好,死活不想开进去。
只叫人去通知彩杉,在驾驶座上干等了,才看见个人影出现在树丛中间,高跟鞋哒哒哒的响近,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老这么慢?每回都慢吞吞的,你看看表,都几点了?”
“我刚吃过晚饭,哪里走得快。”彩杉上了后座,瞧见只有千西自己,又开门走到前排来,“安东伯呢?”
她发动汽车,“我妈妈有事,送她走了。届时结束若是太晚,我也不敢开了,咱们就在那找酒店住一宿。”
“那你来付钱。催得急,害我钞票都没带。”彩杉要关门,礼裙这时被车门零件挂住,高跟鞋系带也松了,急道,“你给我等等!”
千西这才去观察观察她。
长裙绣满水晶亮片,包裹着她曼妙身姿,脸上好像还化了浓浓的青色眼影,不仔细看像五天没睡熬出的黑眼圈,怪怪的。
彩杉——
她本是亚洲人最经典的模样,单眼皮,低鼻梁,很热衷于化妆术,每天色彩浓烈。一般都是鲜红的唇,打上阴影变凹陷的眼窝,因为她觉得这才像样,清汤挂面的女人都是疯子。
到哪里都要艳压群芳,到哪里都要魅力四射,就是儿童学家彩杉的做派。
“你到底花了几小时挑衣服弄头发?音乐会黑漆漆的,灯光又不罩着你。”她嘟囔。
彩杉不服,“你不也全身首饰。”
“我这是配套的。唉,你手袋扔我花上了,拿开!”
有几辆车这时开过来,是两辆插着日本旗的黑汽车,管家开门的间隙,车里的几位隔窗看见她们。
宫泽二人颔首打过招呼,前面一个年轻副官探出头来露出一张笑脸,特意对彩杉说,“彩杉小姐,玩得愉快!”
她挑挑眉,“又是一个新的追求者?”
彩杉忙让开车,跟她说:“烦人精,以后都不用理睬他,知道没?”
可以听得出,大名媛很是不屑。
两辆车进去了。
她们也上路,千西问:“天黑了才来找伯伯?”
“内阁好像又要开什么会,见个面提前商议。”彩杉也不太关心这些。
……
这所女子贵族音乐学院,位于千代田和文京区的交汇边界处,公路做的比较宽阔。
因为是在城北的市区,很多轨电车和人流穿梭往返。
音乐会是七点半开场,一些师生、学生家属拿着邀请函,被邀请的还有一些士官学员,签到处眼看已经排成了小队。
进校时,大部分人已经到达,他们的车把原本就不宽阔的校内停车场占得七七八八。又进来一辆绿色军用的露天小皮卡,后面是辆宽敞的灰色越野。
皮卡缓缓停下,几个同行的士官从卡车上有序地跳下来,可是一辆黑色轿车跌跌撞撞冲过来,他们紧急停驻脚步。
轿车在离他们两米远的地方,一个急刹车停下,士官怒目看进前挡风玻璃。
藤原信岩等了等,看那在横在路中间的黑色奔驰半天没再动,摁了摁喇叭提醒,随后绕过它,把车身笔直地停在皮卡旁边,留足了给旁人位置。
田中和他下车,两人边聊边走着。
这边,车内的彩杉嫌丢人,赶紧扬起扇子挡住脸,也挡住外面几人射来的目光。
好在音乐会开场在即,他们没时间发作,很快走掉。
彩杉咬牙,手帕扬起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湿濡,“以后你的车上没有安东司机,我是绝对不会再坐的。NO possible.”
千西嘟了嘟嘴,平日去哪里都找门童,她只是不会倒退停车而已,谁知这里连学校的一个安协都忙得连轴转。
瞧那高大的越野轻轻松松地停在卡车旁,她只能捏紧方向盘,给自己鼓了鼓气,“好姐姐,你别吵我了,我再试一次。”
车身徐徐转弯,她手脚并用,叫彩杉看得目不暇接,而后是一声闷闷地碰撞,相互作用的后坐力,让两人紧挨车座椅的身体往前一震。
“撞到墙了?”她问。
彩杉也不清楚状况,下车瞄了眼,轻轻“啊”了一声,平淡说:“撞到车了。”
“……”
两个军官朝彩杉走来。

冤家路窄4:未知恋情
他们原本已经要出去了,走了没几步路,就看见一辆车直直地撞到他们的车上,声响叫人不敢忽视。
黑色轿车歪成九十度,尾巴贴在越野的后车门,有一大片很明显的,摩擦出的浅色划痕。
说不是故意的,田中都不信。
藤原信岩先是凑到车后看了看。
田中看看盛装璀璨的彩杉,“小姐,为何要撞我们的车?”
又觉得导致车祸的是司机,不等彩杉回答,伸手敲了敲驾驶室的玻璃,觉得这司机大概是喝了酒。玻璃上挂着白色的蕾丝纱帘,从这个角度看不见里头。
车门应声而开,一双白色平底浅口鞋落地,其人面色讪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黑色奔驰的尾巴车灯碎了,坚固的越野车门被撞出个不起眼的浅坑,指甲盖大小。藤原信岩直起身,淡淡说了句,“擦破了点漆,没什么事。”
田中愣了一下。
站在后边的藤原信岩也有点惊讶。
因为他们都料想出现的是个男司机,没成想是个年纪很小的姑娘家,长得幼小无辜,很是娇滴滴的。
“我只是想停车而已。”她把刚在车里头找到的名片递给田中,“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修车费用我会尽数赔偿,请务必届时联系我。”礼节周全,叫人不敢责难。
彩杉歇息够了也过来,高高的昂着头颅,一脸事不关己的风淡云轻, “对啊对啊,我们只是想停车而已嘛。”
田中看看旁边足足三四米宽阔的空地,觉得彩杉和她都在开玩笑。
走几步把名片给了站在后面的藤原信岩。
他家境平平,但眼光敏锐,看出这黑色奔驰是那款最新的,贵宾级别,在美国还没有投入量产,单价昂贵到已经能抵一栋小别墅。
看来又是两个有钱的任性小姐。田中在内心咋舌。
于是问千西,“出来玩,怎么能不带司机呢?”又指了指看名片的男人,“这是他的车。”
千西一眼认出了他是谁,“啊,是你?”
藤原信岩收好名片,摘下了帽子。
“你好,宫泽小姐。”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弯了弯腰。
鉴于上一次的尴尬经历,她觉得自己更加倒霉了,绞着手袋上的珍珠包链,“抱歉藤原少佐,好像我总是让您为难呐。”
他有点意外她能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过脸上依旧未变,挂着淡淡的笑:“无妨。”
彩杉为了速战速决,很快出卖了她。
真情实意地对二人讲着谎言,“她才开了没几次呢,什么都没搞清楚。”还捅了捅千西的胳膊,“是吧西西?错了就要道歉哦。”
田中恍然:“原来你是个新手。刚学开车吗?”
“……”已有两年驾龄的千西硬邦邦地撇过头去,违心地说了一句,“是啊,我是个新手。”
藤原信岩瞧着她面上疲倦而无奈的模样,低头微不可查地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我可以帮你把车停好。修车费大可不必了,倒是你的车灯碎的不轻。”
方才田中在车里睡觉,所以没有看见这车一路鲁莽过来的表现。他早知道她不会停,内心很平静,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意外。
千西并不在乎车灯损坏。她脸皮厚啊,立马悻悻一把钥匙递过去给他。
大热的天。
她的钥匙上挂着一只毛茸茸的棕色大猴,因为个子很大,十分显眼。它长得短手短脚,正用古怪的姿态努力攀爬。
藤原信岩只管拿钥匙,自动忽略了其他的。但被田中看见,一眼就笑出了声。
千西觉得猴子长得可爱,是他们不能欣赏。
田中也等在一边,不禁多看了她们几眼。
天气炎热,这两位小姐被折腾得蔫头耷脑的,都老实巴交地站在路边。
高个子非常时髦,特别像杂志里的那种性感美国妞,矮一点的那个就比较淑女了,穿件白色的长裙,那布料亮亮滑滑的泛着柔光,应该是名贵的丝绸。
虽然气质迥异,但都珠光宝气非常,一看就很有钱。不免再次咂舌,这里名流汇聚,有钱人是真的多。
藤原信岩坐进奔驰车的驾驶位,动作熟练而流畅,笨拙的车身似乎都变得跟小玩具一样任人拿捏,老老实实归笼。
花费了大半时辰的事,被他半分钟不到就解决了,内心痛定思痛,暗下训练技术之意。
这么一折腾,离音乐会开始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四人还在停车场。
估摸着又要迟到。
藤原信岩把钥匙递还给她的时候,她心急如焚,感恩地道了声谢,立马就拽过去了。
他未戴白手套,那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手掌,触感软绵,抬手挡住大步向前的田中,对她们说:“你们先走。”
彩杉早已拿好了花,对着有点发愣的千西催促,“快点快点。”于是乎两人手牵着手,一起跑去音乐厅的门口。
田中望着二人背影:“干嘛?你不去音乐会了?”
“四人同行,怕是要尴尬。让她们先进去。”
田中哼哼两声,“你这绅士风度也太齐全了。”也就陪他站在原地等着。
又问,“你好像和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孩认识?”
他轻轻地点点头,“她叫千西,做客时遇见过一次。”
媒婆本质又开始显现,田中忍不住打听,“多大了?中学生吗?”
自然未真正曾涉及她的家世。
这种方面,田中往往很有分寸,不会让人觉得他有所图。
因此藤原信岩对他,也往往也是很耐心的。
他给田中解释:“应该读高等科了,年龄我不知。”
田中哦了一声, “是叫宫泽吗?很是个美人坯子,既然认识,可以试试。”
“你怎么……”
藤原信岩有些无语和头疼。
自己已将近而立之年,何至于把他考虑到如此饥不择食,需对一个看上去区区十几岁的毛丫头下手。
他给了田中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说过别再打我的主意了。”
小小年纪研究花街辛秘,他只觉这女孩子神神叨叨的,对于她的‘秘密’未作它想。
加上这次一言难尽的车技、车窗上浮夸的蕾丝窗帘,长得很奇怪的猴子,她的行事风格和审美,都可以说是很……别具一格。
时候差不多,他向前大步走,挥挥手示意田中跟上。
“别嘛,”田中还是那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很狗腿地跟在后面,“不喜欢这个,白衣服旁边的也不错嘛,又高又瘦,和你很配。”
藤原信岩已懒得搭理他。
彩杉拉着千西,两个跑得气喘吁吁,还好踩着点进了音乐厅内,因为是预演,音乐厅虽然不大,座位也还有空余。
千西不用思考,就知道彩杉肯定会拉着她坐到最前面。
果然,第一排是学校领导和政府官员,第二排坐满了人。彩杉很不客气地带她到第三排。
而她们的左右都是一些结伴而坐的士官,几道新奇的目光打量过来。
“……”
她和彩杉都是那种为了自己舒服,能适当目中无人的家伙。但不知为什么,她莫名有点紧张,怕会和刚刚的越野车主再碰面。
于是戳戳她的胳膊,“往家长区坐嘛,这里都被当兵的包场了。”
一切就绪,表演者们坐在那里试音。
“不要,这里视野最好。”彩杉无情地拒绝。
站在舞台中央的是个长头发指挥手,他鞠了个躬,场下响起掌声,然后灯也黑了,于是千西乖乖闭上了嘴。
这些小姐们为肄业准备的曲目中,原创音乐很少,水准也在中等。
显然学校为得陶冶情操,不准备把她们训练成一个个的顶尖音乐家。临摹起来音乐家的经典大作,虽缺乏惊喜,音色袅袅如曲水潺潺,听着清新宜人、也别有一番娇俏风趣。
藤原信岩和田中是在门外等一曲结束后,在第二首开始前的间隙进去的。
灯没有开,只有舞台上亮着。
有田中在军中的晚辈看见他们来,招呼他们到旁边坐。
朋友在右边,藤原信岩在前,两人猫着腰往第三排里走。
谁脚跟挪动,雪白反光的东西从膝盖滑落在地,他顺手捡起就要递给它的主人,对视时,看见小姑娘脸上的惊讶。
难怪这东西瞧着眼熟,只是她们怎得坐到了这里来?
近距离的男人投下的阴影,可以笼罩住整个她的身躯。
千西眯着眼睛,歪头借光想看清是谁。
男人的脸上有帽沿投射下的小片阴影,他的嘴唇紧抿,半暗半亮的面孔清隽周正,眼瞳反射着光点,肃穆而坦然。
她满脸诧异,同时手袋被轻轻地放回她手上。
彩杉兴致勃勃地等着节目,不欲多谈,敷衍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千西细声细气地说了句,“谢谢”。
不便多谈,他略微颔首,两人继续往前遁走,而后在不远处坐下。
千西在音乐中瞥了几眼右边,她碰了碰自己手袋上圆润的珍珠——
内心莫名其妙,怎么哪里都有他呀?
可是她没想到,这才刚开始,精彩得还在后头呢。
表演结束以后,台上陆续热闹起来。有个人忽然挤到她和彩杉旁边,打断了她们三姐妹的絮叨。
正是田中。
他羞涩而殷勤,把一束艳玫瑰递给了雅美,后者也羞赧地沉默一笑。
“……”
彩杉哼哼笑了两声,扇着风笑盈盈地打量二人。
而她则是叉起腰,在两人双双越来越低的头上,来回穿梭,面露疑惑。
在洋洋洒洒的欢声笑语里,空气中有短暂的凝固。
“……”
田中终于是想起什么,抬头便触及到两道审视已久的目光。他不复撞车时所遇见的从容,嘴皮子也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
“刚刚,是在下,唐突了两位女士,在下田中顷英,是,是雅美的……男友。”忽鞠了个九十度的深躬,“以后就请二位多多指教!!!”
军人的嗓音本来就高昂,他也许是太紧张,吼声唬得没心理准备的两人抖如筛糠。
雅美在边上看着他丢人,难为情地拉拉他的袖口。“她们都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不比如此客气啦。这么大声该吓到她们了。”
彩杉很爽快地自我介绍,千西也是。
互换名片后,把空间留给了这对情侣。
走前雅美主动做了个手势,表示会给她们打电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啧啧啧……”
彩杉和她都一肚子腹诽。
也是。
她们都被蒙在鼓里。老早说好,恋爱要第一时间告诉对方的。
“哎,你看。”彩杉戳戳东张西望的她,指了指门口:“是那个人。”
藤原信岩正等在原来收邀请函的桌子旁边。
他看见她们,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就继续等着了。
本以为要擦肩而过的,谁知道她们在眼前停下,开了口。
千西:“藤原先生,您是在等那位田中先生吗?”
他颔首。
“您和他是好朋友吗?”
他再颔首。
彩杉:“那你得等很久了。雅美的爸妈今天都没来,那就是没人管她喽,两人又小别胜新婚,有一箩筐话好说。”
又废话了几句,三人互相道明,缕清了雅美和田中以及她们的关系。
千西捂嘴打了个哈欠,迎着风问他:“要不您和我们一块走回停车园吧,可以坐在车里等,站着多累。”
可真替他着想。
他笑了笑,“在下习惯了,无妨。”
千西有点想知道田中和雅美的事,于是接着道:“有几句话,我其实想在路上问问你。”
夏季的风吹得人舒爽。
彩杉一身的汗被吹凉,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好了好了,快点回去我要睡觉了。”
她耐心渐失,懒得继续耗下去了。
千西的裙子被风熨烫贴在皮肤,勾勒出纤细柔软的身段,头发也有些许凌乱。她的背后是通往教学楼的路,有些昏暗朦胧的建筑物影子,那件绸裙在音乐会门口的灯下柔白洁净。
加上她脖颈耳朵上的珍珠,她浑身亮晶晶的,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他看到她脸上那股平静的期盼,心下一松,动了动身体,伸出一只手示意:“请吧。”
看他被千西说动,彩杉奇怪地“咦”了一声。
明明刚刚他还一幅无动于衷的模样。
小丫头有两下子功夫嘛。

冤家路窄5:受宠若惊
三人漫步在下坡的路上,聊起田中和雅美的恋情。
藤原信岩很耐心,她和彩杉在他的耐心中,弄清楚了田中基本的身份。
——是他的同学兼同僚、朋友,本土师团步兵联队的上尉,目前驻扎在东京某郊外。
千西对他的警惕感,在你来我往中些微散去,现在是好奇心更重,“那他怎么有空过来?不能随意脱离部队吧?”
相比来时,她们腿脚慢悠悠的,走得又轻又缓。
藤原信岩特意收小了步伐,不紧不慢地跟着。
彩杉的扇子到了千西手里,正被她一下一下缓缓扬出风,也递给旁边的他丝丝凉快——身上的躁热也被缓缓抚慰下去。
“并不是随意脱离,他被准假。这几日探亲,顺道来看望我。”
“那田中上尉有和您说过雅美吗?他们交往了多久?又是怎么认识的呢?”她问得很畅快,好似要掏心掏肺全丢出来,莫名地信任他。
藤原信岩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大部分时间和一帮男人待在一起,很少面对一个这样非亲非故的女性密集抛来的话题。
像对付敌机的高射炮,突突突突的。
“未曾,他有交往对象的事,我也是今天下午才听他提起。更不知对方身份,没曾想如此凑巧,就是渡边社长的小女儿。”
说完这两句,他揉了揉眉间,自觉有点力不从心。
一路走来,他都从善如流地有答必问,说到此处也有几分无奈,“我不过是被拉来凑数,唯一派的上用场的地方,就是鼓掌。”
千西语气也变得欢快了几分。
“可不是嘛?就是要人多热闹点才好。可惜我观察过,还是稀稀拉拉的没坐满。希望正式表演的那天能座无虚席。”
“这是自然……只不过我有些奇怪。”他说,“记得渡边小姐订婚过。她父亲还提起届时要我参加婚宴的事情。”
这下子,她没能及时接话。
藤原信岩在心里好笑。
千西做的好事,彩杉也略知一二,打发他说:“早黄掉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彩杉见他点了点头,温声道:“原来如此。”
雅美自丢了这肥差,在家里备受冷落,今日不要说兄弟姐妹,连父母都未到,她面上不显伤悲,私底下不知独自垂过几回泪。
千西叹息:“那不过是父母之命,她私心并不喜那子爵,子爵对她也无意,所以主动取消了婚事。”
同时她的心更安定了些。也许他真没听见客房里的秘密谈话,也没有撒谎。
察觉到旁边的人刚刚松了口气,藤原信岩看了眼她,她立马对他很友善地微笑起来。
原来她真诚的时候,笑起来才乖巧。
又听她柔声说:“我认识雅美多年,雅美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恋爱的性格。想来他们早已心悦彼此许久,是真心相爱的。”
有车要下坡,他示意二位往边上走走,“你们竟认识许多年了?在下听说,宫泽小姐前两年才回国。”
她点点头,“那也对。我在中国长到七岁,又回日本待了好几年呢,上高中以后才去了哈尔滨。那几年我们俩同在一对夫妻那学乐器,长大也还在一块玩的。”
“宫泽小姐也对小提琴颇有造诣?”
“算不上了。我学的也不是小提琴,是钢琴。节日时给家里人弹弹听,图个高兴罢了。”
旁边两人聊得合拍,彩杉耷拉着眼皮听听,并不插话。
他们又谈了谈哈尔滨的风土人情,已经拐过两栋教学楼,走向不远处的停车园。
她最后真诚道,“藤原少佐年少有为,人又慷慨大方,田中先生既然是您多年的朋友,想必也不会差,看来是雅美有眼光呢。”
话到尾处,语调上扬,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
藤原信岩摇了摇头。
看来她心情一好便爱夸人,不毛躁时,话倒是说的好,听起来头头是道的。
“该说是田中得了好处,还要谢谢你肯放心他。”
“哪里哪里。”她面上十分客气。
心想这倒是!
她打量过田中,有两道乌黑的眉毛,双皮眼炯炯有神,下嘴唇也很饱满,看起来很有干劲。不过长相不俊,比起雅美娇俏的外貌,那是差的远了。
千西在心里替她惋惜。
随即指了指自己的车,“我要带彩杉回酒店休息了。”
没想到他很正经地问,“需要帮你把车开出停车园吗?”
千西脸色难得绯红了绯红,难为情得辩白,“我不是新手,我只是不会泊车。”
他笑笑,打算目送看着她们先离开。
马上就能睡酒店大床的彩杉,在车内很愉快地向他挥了挥手,支使千西快点开车。
她却慢悠悠的想了想。
既然,他刚刚已给了她名片……
车被痛快地开到路中间,似乎是要对证车主之前说过的话。
随后,蕾丝窗帘被拉开,车窗推开,露出她的脸。
他见她有话要说,只好又往前凑近了几步。
“好歹是我撞了你的车,你今日帮了我这么多,本来就没好好谢谢你。”她眨了眨眼,“修好车请联系我,修车费我会连本带利一起还的。”
藤原信岩知道她并不缺钱。
既然她坚持,两不相欠也好。
于是乎,他答应了。
“……我会联系你的,路上小心。”
黑色轿车缓缓离开。
他站在原地礼貌地目送,就这样和她道了别。

……
首相官邸里,一帮人又在吵架。
首相脸色黑沉沉的像大军压境,肿眼泡的脸上都是苍白和疲倦。
杉山面红耳赤道:“根本不用议和!士兵大捷在即,胜利就在这两个月内!”
“蒋介石的诚意不过这么一点点嘛,我早说不可信。”旁边的外相火上浇油地帮腔。
文相抹了把脸上的唾沫,终于也发火了:“说什么鬼话?你们把他抓了,还问我蒋介石那边怎么搞?”
站在一边的秘书原田叹了口气,低下头不看吵得唾沫飞溅的二人。
……
宫泽广叽和老宫泽来财务大臣的府邸时,仆人说两小时前去首相官邸还没回来。
父子俩了然,“那估计是会上被杉山那帮人绊住了。”
果然,财务大臣回来已经过了饭点,父子俩吃过了,只饮酒。
大臣草草扒了几口饭,嘶牙咧嘴说书一样,绘声绘色说唱会上的麻烦,“首相近卫作主,第二次悄悄送到中国上海议和的大陆浪人广田修。原本按照计划,是要乘坐客轮,秘密通过英国人和宋子文见面的。打算和宋子文商谈到上海见蒋介石的会议纪要。”
真有了好的条件,大家可以坐下来谈判,就不用再打了。
近卫也不笨。
他鉴于第一次被阻拦过,提前找到陆军大臣杉山。
这次人家嘴上没说什么,但人在日本海关要登船,又被码头上横空出世的宪兵逮捕,连带着带回来的还有近卫首相的亲笔手书。
这是第二次明目张胆搞小动作了。
文相气到头脑发昏。
近卫眼看文相血压都高了,手都在抖,怕一不小心真要去见天照大神,连忙起身劝和,“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先听我说……”
那手书近卫和文相琢磨了很久,白瞎了功夫。杉山连带他的阁僚都扮猪吃老虎,打死不承认是他指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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