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平看着赵渊缓缓出声:「我当时正在十朔,何来精力谋杀前太子?我又有何理由杀了前太子?」
赵渊将目光转向我,语气轻挑:「自然是因为你怕太子抢了你的心上人。」
他话音刚落,大殿门口就传来一声嗤笑,前太子赵祯坦坦荡荡地走了进来。
赵渊有些愣神,毕竟赵祯这个时候理应被禁足在家中。
赵祯上前向皇上稳稳当当地行了一礼,才站起身来立在我与凌安平的身侧。
「当日暗杀我的人,所用的箭矢确实只是普通箭矢,但刺客未想到徐家大小姐会与我一起狩猎,所以情急之下便用了自己曲部的箭矢。」
赵渊僵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下来。
我抬眼看向周围,神色自然,不流露半分情绪。
赵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这曲部的箭矢格外有意思,并非简单的箭头,还带了两个弯钩,但凡被射中的人拔出时必定带有血肉,留下难以愈合的特殊伤口。」
凌安平朝着皇上跪了下去:「吾妻身上两处伤口确实有这样的特点。」
我扫视了一眼戴着面纱的女子,也不急不缓地行了一礼:「民女愿让医女一验。」
过了许久才听见上面缓缓传来了一声:「准!」
事情的发展要比我想象的更加顺利,医女验完伤之后如实禀报了皇上,而这个箭矢只有赵渊的曲部配有。
而证据也不止这一点半点。
贿赂官员的银子,赈灾时克扣的灾银,勾结官员意图不轨的证据被赵祯一样样全部搬了出来。
赵渊,狼子野心,居然将刺杀皇帝都提上了日程。
这原本就是赵祯与皇帝一起设的局,一个清肃朝堂、拔掉毒瘤、斩草除根的局。
徐家的御史大夫自然也在其中,我假心假意地求了几句情,好歹将其性命保了下来。
却被皇帝一挥手派去了边境做知府,下月启程。
我的眼神向来好,只是轻轻一瞄就看见了徐凤婉颤抖的身子,她正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站在凌安平的身侧神色坦然。
真不知现在怀着罪臣之子的徐凤婉是怎样的心情?
大抵是我心胸狭隘,如今见她不喜,我便快乐得不像样子。
我同样也知晓,她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十二、
我在家中歇息了几日,就听闻赵祯又被封为太子。
凌安平边给我画着眉边说道:「这本就是应该的,皇子中也不止赵渊一人有野心,可这一次赵祯那小子拔出来太多不作为又吸食百姓骨血的人了,这太子不给他不合适。」
我侧眼看了看他,五官飞扬,神采奕奕,真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你懂朝政?」
「你也太瞧不起你家夫君了。」他轻哼一声,伸手抚摸上我的面颊,在侧脸的伤口处反复摩擦。
「还疼吗?」
我摇了摇脑袋,这么久的时间,疤痕都成了淡淡的一条颜色,怎么还会疼呢?
他愣了愣,从怀中掏出了一条手绢小心求证是不是出自我手。
正是我当年帮徐凤婉绣的那条手绢,上面的针头都还略显稚嫩,除此以外还有淡淡的血迹,明显是他上战场时也随身携带的东西。
看我发呆,凌安平这才喜滋滋地将手绢藏进自己的衣服中,嘴中还念叨着,赵祯那小子没骗他。
我也粲然一笑,有些东西并不需要点透。
过了半月后,皇后邀我去宫中坐坐,说是有事相商。
我抬手算了算,距离徐家离城的日子不远,徐凤婉这是等不住了。
凌安平小心地将我送上马车,满脸的担忧,我朝他笑了笑,开始掰着指头要吃的,龙须酥、雪媚娘、枣糕,还有聚香阁新出的烤乳猪,我全部都要。
他这才露出了笑脸,嘱咐我一定要按时回家吃饭。
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太过于担心。
相比起凌安平,我更加平静甚至还隐隐有一丝兴奋。
他或许不清楚京都贵女该怎么做,可我清楚。
我不仅清楚京都贵女的做派,更清楚皇家需要怎样一个将军夫人,怎样一个徐家大小姐。
宫里的万锦苑现在正是百花热闹的时候,与皇后坐在同一侧的是没有任何遮掩的徐凤婉。
我先是上前规矩地行了一礼,之后便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我能确保我的每一个动作规矩又自然,即使是最严厉的教习嬷嬷也挑不出半丝错处。
皇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坐在身侧的徐凤婉,眼里来回透着探究,最后将手搭在了面前那束花上。
「这月季和玫瑰就是相像,有时本宫也分辨不出呢。」
徐凤婉显然听不懂皇后在说什么:「皇后娘娘,花可以改日再赏,可这个贱婢在大婚时顶替了我的身份,还将我关了起来,我爹娘都可以作证,她这是欺君之罪,实在不能就此放过!」
我用手绢遮了遮往上翘的嘴角:「玫瑰和月季的不同,自有明眼人看得清楚。最重要的,是无论玫瑰还是月季,都不该痴心妄想成为牡丹。」
皇后抬眼,眼里似有惊喜,随即又将眼神收了起来。
「这位姑娘所说,你可有话可辩?」皇后看向我,似有试探。
我依旧不急不缓,轻轻说道:「不过是长了一张与我相似的脸,便以为自己就是将军夫人了?真是不知轻重的奴婢,竟说这样的话污您的耳朵。」
徐凤婉很是不服气,玉手在桌上一拍,叫来下人将莫大娘带了上来。
皇后神色温柔地询问着莫大娘,让她在我与徐凤婉中挑出一位真正的徐家大小姐出来。
莫大娘跪在地上,将手指向了我。
我还未开口说话,徐凤婉便急切地说道:「你莫忘了西郊庄子上的那位!」
我抬眼,直直地盯着徐凤婉。
她向来以为我只是恰巧与她长得相像,却不清楚我娘便是徐家老爷第一任妻子,作为同胞妹妹的大娘子在我娘生我那日下了死手,诬陷我娘与外男私通,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杂种。
好在我是命大的,莫大娘本是我娘的贴身丫鬟,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与庄子里农妇所生的死胎做了调换,这才保下了我的命,大娘子在下人房内找到我那一日,就派人硬生生拔了莫大娘的舌头。
可莫大娘向来无子无孙,能够让她牵挂的,也就只有一人,我的母亲。
莫大娘皱着眉头,想要再说时万锦苑内又进来了一位。
正是太子殿下赵祯。
「什么西郊庄子,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看见太子来,皇后便将刚才的事情说给他听。
只见他听完便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凌安平那小子给我说过,刚刚定亲的时候便偷偷见过徐家小姐,带了饴糖和一枝梅花,怎奈何一不小心就让这徐家小姐破了相。」
赵祯话音刚落徐凤婉面色就变了又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我说:「怎么可能,她脸上的那道疤明明是我划烂的。原来从那时候起,你们就已经开始苟合!」
「话可不能这么说,」赵祯笑了笑,「那叫两情相悦,你以为凌安平在战场上那么拼做什么?还不是为了挣个功名好娶媳妇啊。」
皇后坐在中间左右顾看,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赵祯喝了口面前的茶:「再说,徐家小姐也是救过我命的人,那日她送我回营地的时候,确实看见她左侧面颊上带有伤疤。」
皇后向我看来,我用手绢轻轻将脸上的粉脂擦掉,露出了那道淡淡的疤痕。
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徐凤婉这才意识到自己要面临什么,立马跪了下来向皇后磕头、向太子磕头、向我磕头。
皇后、太子都无动于衷,最后只能爬到我的面前:「我再也不打你了,我也不骂你了,我们把身份换回来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轻轻含着笑,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哪里来的贱婢,这般上赶着求死,拖下去,杖五十。」
徐凤婉的眼眸瞬间放大,似是不敢相信这是我所说的话。
我凑到她的耳边询问:「不知,庆王的那个孽种还在你肚子里吗?」
她的嘶吼在一下又一下的杖责中渐渐无声。
皇后借着自己头疼遣散了我们回去。
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面色柔和,几乎与来时别无二致。
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抑或是皇家的任何一个人,他们要的,不是徐家大小姐,而是一个规矩礼貌、镇定从容、永远忠诚于他们的将军夫人。
若是这个将军夫人再有一点把柄在他们手中那便更好。
至于真假,有那么重要吗?
可惜,徐凤婉她不懂得这个道理,她以为,自己身体里流着的血液可以救她的命。
十三、
回到家中的时候夜色已经笼罩了下来,宅子里灯火通明,凌安平正在门口等着,见我马车回来立马上前来迎。
他小心地将我扶下,在我的耳侧说道:「太子送来的人已经安排到西厢阁了,我刚刚派了医师过去。」
我愣了一下,下一瞬便明白过来究竟是哪一位。
稳着步子,走进家宅之后我就快速奔向了西厢房,我看见了那个瘦弱枯槁的身体,那是我的母亲。
现在她正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看着我,我扑到她的怀里,眼泪无休止地流了出来。
真好啊,不仅我逃出了牢笼,还能再次看见我的母亲。
凌安平站在原地略显无措,最终只能搬来餐桌,最中间放着的是金灿灿的烤乳猪。
我破涕而笑,之前的那些苦日子总算没有白熬。
接下来的半年,是我长这么大过得最畅快的一段时间。
我可以做我曾经想要做的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