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摆弄着腕上锃亮的手铐,在脑中组织语言。
「这真的是你?」
坐在我对面的女警官点了点桌上的照片,显然有些讶异。
照片中的女子笑得明媚灿烂,一对梨涡让人心醉。
任谁都无法将其与面容枯槁、形销骨立的我联系在一起。
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只需要三年时间。
「是我,周淑雅。」
我点点头,试图挤出一丝苦笑,却牵动了脸上的淤青。
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好吧……你说你杀人了?那请讲讲动机是什么吧。」
动机?因为他们该死啊。
可能是我表现出的冷静与麻木超出了常理,又可能是对方仍对我的身份存有疑虑,女警官蹙起眉疑惑地看着我。
我叫周淑雅,今年 22 岁。
按照来说,今天本该是我大学毕业的日子,但我主动自首进了局子。
我的躯体,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被那个叫做郝梅的老太婆给毁掉了。
三年前,我在暑假旅游的途中被人贩子拐卖。
郝梅用 500 块钱把我从人贩子手中买走。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她家的……
我想了想措辞,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儿媳妇」,换了成另一个词。
「牲口?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做笔录的男警官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眼睛里带着不解的神色。
当然是牲口,我想。
在那个家里,我可以是牛、是马、是猪、是鸡,独独从未被当作是人。
郝梅买我回去是为了传宗接代,但又不仅是传宗接代。
白天是干不完的农活,晚上要被翻来覆去地折腾。
她那儿子是个脑袋受过伤的傻子,哦不,是疯子。
明明只有 7 岁儿童的智商,却不知从哪学会那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花样儿。
我不止一次哭着求郝梅放过我,可换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打骂。
「你没想过偷偷逃跑吗?」
女警官听了我的叙述,像是有些同情。
我咧开嘴角,没有答话。
端着手铐,吃力地将衣袖卷起,一道半掌长的疤痕露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逃跑时留下的。」
紧接着,我又把毛躁干枯的长发撩起,触目惊心的烙印横亘在脖子侧面。
「这是第二次逃跑时留下的。」
说罢,我又将左腿绷直抬起,示意他们可以查看。
第三次被抓回来时,我的小腿骨被生生敲断,至今行走时仍有异样。
钢针扎,开水泼,这些我都体会过。
扫帚、棍棒、砖头,它们落在身上时分别作何感受,哪种更疼,这些问题警察可能答不上来。
但我却可以。
「抱歉。」那女警终于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女大学生被拐卖进深山老林的案件屡见不鲜,如果能逃,又有几个人愿意留下?
相比于女人的感性,男警察就要镇定许多。
他接过话茬继续审问我,「对于你的不幸我们都深表同情,不过……」
他顿了顿,继而问出自己的疑惑,「郝梅是买了你,她儿子是侵犯了你。你痛恨他俩倒是无可厚非,但你为什么还要杀其他人?」
「因为……」
我眼睛干涩,却又哭不出来。
因为命运对我开的玩笑,这才刚刚开始啊。
几次出逃不成,郝梅对我的戒心并没有松懈。
敲断我小腿还不算完,又将我拴在草屋。
我成了名副其实的牲口,但我的日子好过些了。
起码不用再去割草喂猪,洗衣种地。
短暂的平静终结于第二年的某个雨夜。
郝梅的丈夫,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邋遢老头,在醉酒后闯进我的茅屋。
那一夜,我残破的躯壳彻底堕落,脏污不堪。
色厉内荏的郝梅并不敢冲自己那不成器的丈夫发作。
雨点般的拳脚最后都尽数落到了我身上。
她扯着我头发扇耳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问,我这个所谓的「狐狸精」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是说,你公公也侵犯了你?」
这女警察大概是个新人吧,总是在我最激动的时候用最伤人的事实打断我。
我直勾勾盯着她的脸,不再言语。
男警官给我倒了杯水,适时的用咳嗽声打破了尴尬氛围。
我在他的示意下又开始回忆那些永生难忘的噩梦。
我曾天真地以为郝梅会把我丢出去,因为我是个会勾引她丈夫的狐狸精。
就在满心期盼自由的时候,一个消息的到来,我如坠深渊。
我怀孕了。
我知道,这次大概是永远走不了了。
郝梅全然不介意我腹中胎儿生父是谁。
「反正都是我们家的种儿!」
那是她第一次对我露出笑脸。
我的处境渐渐好了点,起码地位终于高过那些猪狗了。
有了换洗衣服,吃食也不再是馊掉的菜汤。
郝梅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土方子,每天都要掰开我的嘴灌鸡蛋液。
为了让我生出儿子,竟然连鸡蛋都舍得用。
我确定了,她们这一家子似乎都很在意这个孩子。
「那你是在哪把孩子生下来的?」
男警官听到我曾怀有身孕,理所当然地以为我是个母亲。
真是可笑,我已经脏了,怎么可能还会看着自己的孩子降生在这种禽兽窝?
我抚摸着扁平干瘦的小腹,目光停滞。
「所以,你自己把孩子弄掉了?」
沉默已久的女警察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开口。
显然是没想到我有这样的勇气。
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出这种事。
这一家子毁掉我的希望,那我便也要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
我不断重复着从床上滚落再爬起。
看到郝梅惊慌的表情时,我浑身的疼痛都被复仇的快感所替代。
「被强行侵犯,再加上丧子之痛,这样的话你杀掉公公的动机倒能对得上。」女警点点头,看来已经基本相信了我的说辞。
但我却打断了她,「不,如果仅仅是这样,我并不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