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王咬牙切齿:“暮、川！”
暮川道:“我在呢，殿下说吧。”
沧王揉了揉眉心道:“她长得很像慕容惜。你应该早就见过她了吧？”
“先前寂修找回慕容小姐，帝君为此大喜，可后来揭露出寂修是妖兽所化，而你上报给炎京的消息称慕容小姐已死。”
“容本王设想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寂修找的人本身就是假的。”
“对啊。”暮川点头。
沧王见他如此诚实:“……”
暮川细说道:“慕容惜死在荻花村的妖兽袭击中。至于寂修与星涅之间，大概是利用与反杀的关系。”
“寂修死于她手？”
“是。”
沧王道:“那她是有什么图谋吗？”
暮川道:“嗯……图命吧。”
沧王:“？”
“走吧，殿下。再不走，你这伤也该恶化了。”
**
这边，星涅将问瑄带进她自己的房间。
问瑄躺在床上，气息不稳地道:“星涅导师，您、您的院子距离弟子居所有些距离，您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
星涅道:“叶泠衣见你晚上没吃东西，给你送包子。在靠近你院子的时候，察觉到沧王的威压，不想打草惊蛇，匆忙跑来告知我的。”
问瑄怔了怔，“……谢谢。”
星涅坐在床边，握住问瑄腕脉，凝神感知一阵，对问瑄道:“经脉受损严重，灵根出现断裂痕迹。”
问瑄闻言低垂眼帘。
星涅道:“你如今才一级，按理说不会拥有灵墟。然你体内灵墟已开，只不过遭受了重创，摇摇欲坠罢了。”
问瑄低声道:“前不久我把修为废了。”
“没废之前多少级？”
问瑄道:“四级。”
星涅挑眉:“刚开灵墟就敢废修为，不怕灵墟破裂，灵根坏死，从此断掉你的修炼之道吗？”
问瑄低头，像个被斥责的孩子一样没敢反驳，只是解释:
“我曾经的修为是他教的，是用沧王府的灵药温养出来的，我不想要。”
“我废修为那日，也是我十五岁的生辰。五年前的生辰日，我的父母死在同妖兽的鏖战之中，我成了孤女。”
“我的父母虽是普通将领，却功勋累累。然而军部暗箱操作，父母功勋旁落，历经浩难，却成了强权脚下的蝼蚁。”
“父母死后，军部层层剥削，到我手里的抚恤物只有十块赤色灵石。”
“十块赤色灵石，买不到一瓶劣质的营养液。”
问瑄笑了一声，睫羽直颤，眼尾忽然就红了。
“星涅导师，我憎恨发起战争的妖兽。可我也憎恨某些披着人皮却心思恶毒的人。”
“您去过炎京吗？那里是锦绣堆，揽尽大陆风华，皇孙公子，王侯将相，遍地皆是，很繁华。”
“干净的街道上看不见鲜血，战场上道不尽的残忍悲欢敲不响炎京的盛泰钟鼓。”
“黑暗和肮脏埋葬在镶金砌玉的朱门下。”
“炎京的贵人们似乎忘记了，他们心安理得享受的优渥日子是由荒凉坟冢内数以万计的卑微军魂换来的！”
“我十岁那年来到炎京城，被长街上竞马奔走的四位贵族公子当成移动的蝼蚁。”
“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来回践踏玩弄，我在地上辗转躲避，周围是谈笑风生的看客，高楼飞阁上锦衣晃眼。”
“当时沧王路过，那些贵族公子挡了他的马车，他将四人发落，然后将我捡了回去。”
“沧王命人给我好好调理，我曾经很感谢他，真的真的很感谢！我宁愿用这一世甚至是下一世的生命来偿还他。”
问瑄暗哑低笑。
“可是，我十三岁那年，他要送我进宫，做帝君身边的女人，成为他安置在龙榻的眼线。”
“我第一次违逆他的命令，也第一次领受到沧王府严苛的刑罚，五十烈焰鞭，打掉我半条命。它同我体内灵根属性相克，对我来说就是致命的折磨。”
“后来，他没再提让我进宫的事情。也从那时开始，沧王府经常进出一个女人，她是皓月帝国唯一一位异姓王的女儿，是帝君亲封的圣昭郡主。”
“星涅导师，您知道那位异性王是怎么封王的吗？”问瑄仰头看星涅。
星涅道:“一国之君不会轻易封非皇族血统的人为王，即便战功累累，也顶多是公侯。”
“是啊。”问瑄道，“可如果是战功赫赫，再加上救了帝君的命呢？”
“昔年帝君外出巡视，途径帝国南部战场，被妖兽大肆围攻，我爹率领五千灵师救驾，事后，被当时南部战场统帅以私自调兵为由，罚军杖，废灵根，贬为苦役。”
“南部战场统帅因‘救驾’，因无数‘功勋’垒砌，被封异姓王，一时风头无两。”
“我第一次对沧王府生出恶心和憎恶，是我十四岁那年，沧王二十岁生辰日，王侯贵族上门庆祝，圣昭郡主当众陷害我偷盗她的冰系灵器梦魂珠。”
“我欲申辩，然沧王要我下跪赔罪。”
第024章 天无绝人之路
跪那窃取父母军功的卑鄙小人之女；
跪那造成父亲最终惨死的恶心仇人之女；
跪那以势谋权、以权欺人的鼠辈；
跪她心底渺茫的希望、被阴暗笼罩的悲戚和那可笑的仁慈道义。
或许，她也可以选择留在沧王府，敛权、敛势、修炼，再伺机报复。
可是，她的眼底容不得沙子。
天无绝人之路。
她宁愿走一条注定艰难的道路，择一个生死难料的结局，也不愿意同恶心的人相处。
星涅透过敞开的窗口，曜蓝的瞳孔倒映出苍穹下神秘撩人的夜色，勾起她心底深埋的记忆。
记忆里有一抹妖娆玄影，尊贵强大，将她从绝望的边缘抱起来，那样温暖的怀抱，捂热了她被寒冰冷却的身体，诱她沉溺。
“问瑄。”星涅压下心底的情绪，回头看神情恍惚的问瑄，温声轻语地道，“睡会儿吧，现在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问瑄坐起身，抬眸紧盯着星涅，杏眼湿润，唇微抿，忐忑试探:
“导师，半年后，您还会继续教我们吗？”
星涅道:“不确定。”
若是那些仇敌追到嶙州大陆，她只能再将他们引出去。
如此，她就必须离开嶙州大陆。
问瑄道:“导师，半年后，您能收我为徒吗？”
星涅一愣，抬眼，望进问瑄眼睛里。
这是一个很勇敢的小姑娘。
星涅没表态，而是问:“为什么是半年后？”
问瑄低着头:“因为现在，我还没有底气。”
但是又怕错过，怕星涅导师突然就消失了，所以她鼓足勇气说出来。
星涅道:“跟我摊上关系不算好事。”
“不过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给你。”
问瑄想说，做到如此地步，不是师父又是什么？
可是她猜测，星涅导师应该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处理。
强者的世界，或许比他们普通灵师的世界更复杂更危险。
她不能给星涅导师多添负担，她只能自己变强。
方不负，惊鸿贵客。
方能赴，顶峰盛宴。
**
问瑄吃了药睡下，星涅走出房间，轻掩上门。
院中小亭里，叶泠衣缩着身子睡觉。
星涅走过去，她很是警觉地睁开眼睛，下一瞬眼睛亮开:“星涅导师！”
然后朝熄了灯的屋子望望，说:“阿瑄睡了？”
星涅点头，问道:“你怎么睡在这里？”
叶泠衣道:“有点担心阿瑄。”
但是阿瑄在同星涅导师私聊，她总不能去窥听吧？这样不太好，所以只能跑到亭子里来。
星涅微微笑道:“她没事，你去休息吧，小姑娘熬夜，对肤质不好。”
叶泠衣朝屋子方向望了望，压下担忧，道:“那我明日再来。”
叶泠衣刚离开，一道白色的小身影就跑了过来。
星涅将白毛幼犬抱在怀里，脚步一转，走进屋子里。
站在屏风一侧，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清问瑄蜷缩在被褥里的状态。
“爹爹……”
被噩梦困住的小姑娘，将身边能够紧紧攥住的被褥当成黑暗中唯一的救赎。
‘瑄儿，爹爹给你做了一件披风！’
‘瑄儿，爹爹要做大英雄！这样瑄儿就是爹爹的小英雄！’
‘瑄儿，你娘又嫌弃爹笨，爹不服！’
‘瑄儿，娘亲对不起你……’
完整的梦境，从宁静村落到遥远战场，从花香鸟语到遍野尸骸。
梦破碎，魂殇戚戚。
当画面再现时，炎京城下，贵子竞马，干净的地面，卑微的女孩狼狈躲藏。
梦魇中，问瑄想知道，那时的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容得他们如此践踏。
‘沧王殿下，你府里的下人偷窃本郡主的冰系灵器梦魂珠，此事事关本郡主的颜面，沧王殿下是否该给本郡主一个交代！’
‘郡主想要本王如何处置问瑄？’
‘跪下！赎罪！’
‘可以。’
问瑄猛然睁开眼，眼睛怔怔空洞，手指擦过脸颊，触感湿润，泪同冷汗混在一起。
冷寂心口，伤痕支离。
星涅在问瑄惊醒前离开了屋子。
坐在亭子里，她遥望苍穹寒月，心思转动。
怎么安慰小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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