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蕴闻这一夜睡得着实不太好。三人间的病房,一共住了六个人,楼米安左手的大哥,纹了两大胳膊的花臂,谁知道是个嘤嘤怪,因为疼痛难耐拉着他的小老弟哼唧了一晚上。右手的大爷,别看看上去是个老知识分子,说话斯文礼貌,但睡着了打起呼噜来,那真是不讲基本法。这俩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晚上热闹不已,托他们的福,钟蕴闻找到了曾经坐绿皮硬卧火车的感觉。
次日,钟蕴闻顶着两坨大大的黑眼圈醒来的时候,花臂大哥停止了嘤嘤嘤,陷入梦乡,老爷爷在老伴儿的照顾下,准备洗漱吃饭。她歪头一看,楼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干瞪眼。
“你醒了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钟蕴闻盯着楼米安一阵看,并拿过水杯,要给他喂水。
楼米安头一歪,拒绝了钟蕴闻的投喂:“杯子消毒了吗?”
钟蕴闻一愣,忘了这家伙是个洁癖,不等她回话,楼米安又不带感情色彩地蹦出几个字:“你看完了吗?”
“抱歉抱歉,我不看你了。”钟蕴闻以为自己冒犯到了他,赶紧挪开眼神。
“我是问你,小说看完了吗?”楼米安的语气,依旧冷冰冰。
“哪能那么快看完。”
“你今天可以看完。”
“这么急?”
“反正你在这也没什么事儿干,看完了,你挑一段你有感觉的,翻译个两三千字左右。翻完了给我,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再往下聊。”
钟蕴闻着实没想到,这大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聊工作。好在此时到了查房的点儿,医生带着几个实习生浩浩荡荡地走入病房,见花臂大哥正在睡觉,于是率先来到楼米安床前。
“怎么样?还行吗?病人放屁了吗?”医生真切地看向钟蕴闻,钟蕴闻一脸尴尬地看向楼米安。楼米安轻轻叹了口气,继续用没有感情的语气说到:“放了。”
“来,我看一下伤口。”大夫拉上帘子,准备掀开被子,却发现楼米安死死拽住被角看向钟蕴闻:“怎么,你也想看吗?”
钟蕴闻意识到这是送给自己钱也不想看到的画面,于是赶紧退出病房。
出了病房,钟蕴闻倒是松了口气,这位楼编辑,感觉并不好相处,说话冷冰冰,感觉没有感情。出于人道主义的心理,钟蕴闻尽地主之谊陪他住院,可这家伙醒来不仅一句谢谢没有,还催着她工作,天生的资本家怎么就成了出版社编辑呢?要不是请不到护工,谁愿意陪一个资本家住院呢?要不是眼镜功能失灵,钟蕴闻可真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一个黑心的资本家。
但楼米安并不是一个工作狂,更不是一个资本家,只是一个被痔疮问题困扰多时的普通出版社编辑。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会乘坐昨晚的飞机回到北州,今天住院解决这个麻烦事儿,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哪不听话的痔疮竟然在他见义勇为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自作主张地破了呢?
如果围观的都是素昧平生的普通人也就算了,偏偏还被有可能和自己合作的译者看了个精光,冲这社死程度,楼米安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他努力让自己忘记昨天的场面,但他越是努力,记忆就越是清晰地以帧为单位地出现在他眼前。事到如今,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这位钟蕴闻是个不靠谱的译者:她不仅拖稿,她翻译得还很差,她工作漏洞百出,那到时他们就可以不用一起工作,这件事也就能随风消逝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的译者,是个不靠谱的人。
楼米安想确认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于是戴上了自己的眼镜。是的,他和钟蕴闻一样,也是一个被选中拥有外挂眼镜的人。一切都要从一年前的分手说起。
一年前,楼米安还是个有女朋友的白胖子。女朋友小刘天天催他减肥,但楼米安因为工作繁忙,加上有过劳肥的基因,体重一直居高不下。小刘是个颜控,三年前和楼米安认识的时候,图他肤白高帅,但恋爱的这三年,楼米安跟个发面馒头似的,从 140 斤冲到了 190 斤,并大有破 200 的趋势。喜欢甘蔗的小刘,并不喜欢发面馒头,于是和楼米安提出了分手。
分手当时,楼米安是懵的。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和小刘步入婚姻的殿堂,谁知小刘反问:“我哪句话给了你这样的错觉?”这个白胖的发面馒头被遗弃了,楼米安痛定思痛,决定减肥,买了各色减肥辅助工具,斥巨资办了健身房的会员,严格控制每顿饭的摄入,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他又瘦到了 140 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信心又回来了。
楼米安决定追回女友,但半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切改变。等他傻傻捧着花站在小刘公司楼下的时候,他才发现,小刘不仅结了婚,还怀上了孩子。楼米安带着无数的问号走在大街上,恍惚间被一个年轻男孩拦了下来,男孩塞给了他一副眼镜。
“楼先生,我想你需要这个。”
“我不需要,你找别人吧。”
“不,楼先生,这副眼镜是恋爱外挂,它可以帮你看清女人。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到现在为止,30 年间,你一共喜欢过 14 个女孩,谈过 4 个女朋友,但每一段的结果,都不太好,对吧?”
与钟蕴闻如出一辙,楼米安先是震惊,接着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但随后,这副眼镜的功能让他大开眼界,虽然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科学依据,但他确实发现这眼镜果真有点东西。在眼镜的指导下,他发现自己一直喜欢的前女友小刘不仅很早以前就不爱他了,还背着他一直与其他人暧昧,其中就有她现在的丈夫。而他的身材只不过是一个表面原因,究其根本,还是楼米安过于理想主义,说好听了是有理想有追求,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赚大钱的能力。但他作为一个出版社编辑,也确实很难发财。
楼米安算了算,一共 4 个女友,自己头上戴了两顶绿帽子,首先,在爱情中背叛对方的人当然有错,不分男女。但与那些将锅一股脑甩给女方的男人不同,楼米安开始认真反思,想要从自己身上找出问题,为什么偏偏自己的绿帽率如此之高?
他不光自我反思,还会拉着朋友们帮忙反思,在分手之后的半年时间里,他身边几乎所有的朋友都被问到过这样的一个问题:“你觉得我这个人哪里有问题?”
男性朋友们觉得他这人挺好,有理想,爱学习,为人仗义,女性朋友们觉得他温柔,会照顾人,没那么多直男的毛病,也知道尊重女性,说来说去,大家归结为一句话:“甭自我反思了,就是遇到的人不对,你哪有那么多问题?”
但楼米安的求知欲不允许他接受这样的回答,当朋友和当男朋友可能还是有本质的区别,得对症下药,于是破天荒地找到了那两位还算和平分手的前任:“你觉得我这个人哪里有问题?”
但他发现,1 号前任,也就是初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他给删了,这更让他觉得自己有问题了。
2 号前任的聊天界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两分钟。楼米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来是找对人了,看来她要控诉我了,“来吧,我准备好了!”但让他失望的是,两分钟后,2 号前任发来了一个“?”,楼米安继续追问,在 2 号前任发了个“……”后就再没然后了。
楼米安感到一阵痛感,痛感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病房里。他下意识地向医生发问:“你觉得我这个人哪里有问题?”
医生听到这个问题,露出了“你在问什么废话,怕不是脑子有问题”的表情,但也不好直说:“你这问题不大了,恢复恢复,最快明后天就能出院了。”
太好了,楼米安心中涌起了无尽的欢喜,这真是继他考上心仪的大学后,最值得庆贺的一件事,随后护士帮他拔了尿管,也是第三值得庆贺的事。
钟蕴闻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发现楼米安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面前摆着电脑戴着耳机,正在专心致志的工作。看到钟蕴闻进来,他将自己即将出院的好消息告诉了她。
“太好了!”楼米安感受到钟蕴闻真心实意的快乐。钟蕴闻的确心情大好,只要再熬一晚就能解脱了,她整个人也随即松弛了下来。然后他就回北州,他们就不用见面了,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吗?
钟蕴闻一高兴,决定给楼米安买早饭去,走到门口想起来这是个龟毛的家伙,于是转头问了一句:“你想吃什么早饭?”
趁着钟蕴闻不注意,楼米安打开了外挂的识别功能,但令他惊讶的是,眼镜竟然识别不出钟蕴闻的任何关键词。
他和钟蕴闻都不知道,彼此都是不擅长恋爱,被恋爱外挂选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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