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妈妈不听,又哭又闹,最后传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是我的主意,说我要强迫那些女孩子和白欣容道歉。班上的学生对我过分关注白欣容的事情已经很不满意,听闻了这个传闻之后,立刻对我群起攻之,要求换班主任。她们去给校长写信,去学校的贴吧写话题,然后在 QQ 空间不指名道姓说我,我也变成了被孤立的那个人。」
她苦笑着说:「不管你相信与否,我真的没有强迫那些女生和白欣容道歉的意图,这不是一个老师做出来的事情,这么大的学生了,她们完全有权利选择和谁在一起玩耍,和谁说话,不和谁说话。我只能旁敲侧击地在班会上提醒大家要注意团结,要友善,最后这些都变成了她们攻击我的把柄。」
「……」叶安逸回想了一下白欣容母亲陆敏的样子,心里也有点后怕:那种强烈的倾诉欲,那种逢人就恨不得依赖的可怜样子,真的有种「逼人为圣」的窒息感。
「最精彩的部分是,白欣容突然和她们和解了,把我平时和她谈话的记录都曲解地给那些女生看,我变成了『挑拨同学关系的老师』,闹得太大,学校对我进行了留职察看处分。」陶桃眼睛透露出寒意,看着叶安逸说。
这是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老师被学生反过来控制的故事。
「我觉得你迟早会陆陆续续听说过这些,」陶桃补充,「我也不介意你把我们的谈话内容说给她们听。」
这所学校的师生关系真的是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阶段了。
叶安逸摆摆手:「我不会和她们说的,事实上我和她们也不怎么说话,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认识你。」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白欣容的事情?」陶桃怀疑地说。
「我陆陆续续听同学说了一些,」叶安逸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其他部分都是猜的。」
陶桃大概明白叶安逸其实根本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不禁摇头,「你是来这里高考的,不要在这里介入太多她们的事情,学学苏云萝吧。」
叶安逸点点头:「谢谢老师。」
「我现在停职反省,不算老师了。」陶桃摆手,「我听说来了个转校生,张志涛又被打了,我就有点担心你,但是又怕被人家知道我接近你给你带来困扰。」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这个是今天早上我在我家邮箱收到的,你看看。」
叶安逸拿过来看,上面用打印机打着:「白欣容回来了。」
「我知道白欣容已经死了,突然收到这个还是很吓人,」陶桃深吸一口气,「我的信箱每天都会有人送报纸过来,老校区只有大门口有监控,来来往往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塞进来的。白欣容非常恨我,总怪我推她进入更艰难的境地。我特意去问了姚美华,她跟我说,白欣容的位置现在是一个北京来的插班生在坐,我就忍不住去打听了你的事情。」
「你怀疑我是白欣容吗?」叶安逸问她。
陶桃看着她,摇摇头:「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害怕你是白欣容借尸还魂,但是接触了之后发现不是的。你比她镇定,沉着,你不自卑,她很自卑。你绝对不可能是她,如果你是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应该也不会让我再害怕了。」
「我想白欣容不见得恨你,」叶安逸说,「你是唯一一个在学校里对她伸出援手的人,她怎么会恨你呢?」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陶桃声音黯淡了下去,「我以前也以为,只要我一心为别人,别人应该可以理解的。」她捧起咖啡喝了一口,「但是,我现在发现身在淤泥中的人,不但会畏惧那些压迫她的人,还会怨恨站在淤泥之外、想对她伸出援手的人。她不敢恨那些欺负她的人,但是她敢恨你,要把你一同拉入淤泥,感受她的痛苦。」
「可是你现在还是特意过来提醒我。」叶安逸提醒她,「你还是胸中自有一腔热血。」
陶桃有点触动,看了一眼叶安逸,由衷地说:「我不希望你遇到任何危险。」
「没准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呢?」叶安逸说。
陶桃着急说:「听说张志涛是被校外的社会小青年打的,我也不清楚打他的人是谁,但是终究和我们学校的某个学生有联系。如果盯上了你,你岂不是危险?」
「这种环境下,其实每个学生都很危险。」叶安逸歪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盘子,「这种规则下的学生,每个人心中都无形服从着这种畸形的规则,你也不知不觉认同这种价值判断,是很可怕的事情。」
陶桃顿时警醒:原来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认同「女孩子公开喜欢多个异性就是一件不对的事情」,似乎也觉得白欣容罪有应得,她的行为需要被否定了。
白欣容即使在对待她的事情上有品行上的缺失,但是她自己也是受害者,自己是一个老师,对事件的判断怎么能就这样被学生们带着走呢?
陶桃提到过去的事情不免愤懑,但是能对一个人说出来,也实属难得。她觉得对面的这个女生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超脱,不自觉生出一点好感。但是对方看起来又在下意识控制着彼此间的距离,让她觉得又不太好接近。
叶安逸要起身告别,她才发现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谈了一个多小时了。她坚持要付账,叶安逸却说自己吃得很多,希望她不要争,否则内心会很有负担。
这说法合情合理,陶桃觉得也不好再坚持。
她目送叶安逸离开之后,坐在位置上还发了一会儿呆。她手上的那张纸条还在。她突然冷汗涔涔:为什么这个女孩对白欣容好像有一种非常奇异的了解,她凭什么对白欣容有如此强的探究欲望呢?
难道真的是白欣容借尸还魂?为着过去的一些恩怨,重新回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