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难看的分手戏码正在这个小区 6 号楼 701 室上演。
按照周海诚 Excel 表格所示，在刨除双方互相花费的明细后，钟蕴闻还倒欠了 26789.5 元。
“我知道过去一年你装修什么的差不多花完了存款，你没有就算了。”
翻译：但你还是得还我。
说实话，钟蕴闻分手的经验其实不少，甩别人或被甩加起来怎么着也有五六次了。基本上经历了一下几种模式：某一方会痛哭流涕，狠狠反思，拖着鼻涕泡苦苦哀求对方再给一次机会；要么，俩人同时发现这段感情味如嚼蜡，其中一人提出分手，另一位欣然答应，和平分手。再么，就是其中一人不知道怎么开口提分手，开始冷暴力，拖着拖着，某一天就会发现不再在对方的好友列表内。周海诚这是开发出了第四种——算账式分手，虽然合理，但并不合情。至少在她以及身边朋友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我有一个问题。”钟蕴闻看着眼前这位几乎陌生的男士。
“你问。”
“那按照你的逻辑，我们的感情里，我付出的价值为 0，你付出的价值为这 2 万多块钱？你是不是觉得，把钱算清楚，就代表感情也算明白了？”
“感情当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一码归一码，我曾经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翻译：感情都没了，当然要把钱给追回来。
钟蕴闻看到镜片上的翻译，跟自己想的差不多。都说分手时才会真正看清楚一个人，现在她终于相信了。
还在读大学的时候，钟蕴闻曾经选修过一门电影课程，课上具体讲了什么，因为年代久远，她早已记不清，就是记得当时那么课的老师曾说过一句与电影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恋爱是带有表演性质的。”20 来岁的钟蕴闻非常不认同这句话，爱情是从心底生发出的一种强烈的情感，一切都是自然流露，恋爱怎么会有表演性质呢？
这句话突然在当下，穿越了时间，咻地一下闯入了钟蕴闻的脑中，她忽然觉得当时被自己视为直男的老师，竟然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真理。她再次回想恋爱中，周海诚所表现出的温柔，耐心，尤其是他们一起生活的这一年，背后都多多少少带着“懒得跟你掰扯”的敷衍，带着对自己勉为其难的认同。钟蕴闻可以说是一个挑剔的女友，她深知两人可以谈这几年的恋爱，多少都因为周海诚表现出的一切都在她的满意范围内，如今看来，他是不是并不是自己真正的爱人？爱情成为了一篇故事，他们都是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周海诚其实一直扮演她的爱人。
故事总归是有终结的，他们的爱情如今来到了这样一个不堪的尽头，她突然感觉，心中所有的疑问：
你还爱我吗？
你曾经爱过我吗？
都已经没有了问出口的必要，一切语言，除了过激的脏话，都失去了意义。
钟蕴闻掏出手机，找到了刚刚翻译完活的那家公司，她与他们每个月都有些固定的合作，约定月底结钱。虽然不到月底的日子，但钟蕴闻顾不得太多，发去了一条信息：抱歉，家有急事，昨天那篇稿子可以先预结吗？”
对方很快回了信息：我帮你申请一下，但可能需要几天时间。
钟蕴闻不想等待，便谢过对方，再给徐娅发去了消息。没两分钟，钟蕴闻收到了一笔四万的转账。随后，钟蕴闻直接给周海诚转去了 26789.5 元。
“你哪里来的钱？你不是没钱了吗？”
翻译：这女人骗我，原来藏了私房钱。
“你收好，咱们两不相欠。”
周海诚沉默了片刻，突然摘了眼镜，双手捂住双眼，双肩微微耸动。
这是哭了？钟蕴闻止不住地想冷笑，啊，看来那句话真没错，他这演技没有进军娱乐圈真是可惜了。
“我这一年的状态也不好，我也不想分手的。我其实是想和你一起走下去的，我们结婚生孩子，我本来很高兴你回来了，我也很感谢你，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我突然看不到我们的未来了。”周海诚带着哭腔说道。
翻译：因为你没工作，没钱，我不想要一个拖油瓶。
这行字让钟蕴闻感到眩晕，“拖油瓶”三个字尤为刺眼。她其实早早隐约感受到了周海诚的态度。在她还没有辞去那份北州工作之前，他们两个出门约会吃饭，多是你请一顿我请一顿，周海诚甚至请她吃过人均上千的日料。但她素来没什么存款意识，几乎挣多少花多少，给爸爸妈妈买东西，和周海诚旅游，给自己花钱，这一年没有固定工作，失了工资来源，又赶上装修她自己的房子和他们的新家，更是将存款掏了个干净。他们出门吃饭多数就变成了周海诚花钱，钟蕴闻脸皮薄，不想让他多破费，于是就尽量减少外出吃饭的机会，多变成了在家做。当然他也再没请钟蕴闻去过人均上千的日料店。
一切付出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钟蕴闻看着眼前这位泣不成声的男士，想为他颁发影帝的奖杯，愤怒之余更替他感到尴尬。何必扮演一个无可奈何的深情人设呢？她没有回应一个字，开始打量这个房子里，她出过钱的部分。
书房的全部书柜，浴室的一半马桶，客厅的一半电视，一半的沙发，一半的厨房橱柜，一半的地板，数不清的零碎物件，她决定她的部分要全部带走。还有墙角的婚纱照。噢，婚纱照的钱是周海诚出的，但上面有她的肖像，也要裁下来带走。既然这些东西真金白银，那为什么要留下来？
她放任周海诚演独角戏，自己找了剪刀开始裁剪婚纱照，并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起拍照时的记忆。一张一张的照片被撕成两半，周海诚停止了哭泣，看着她，没有制止。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妈妈。钟蕴闻思忖了片刻，还是拒接了妈妈的电话，她还没想好如何向爸妈陈述这荒诞的一切，在父母眼里，周海诚已经是他们家的女婿了。但其实，她最害怕的是听到妈妈的声音，她就会不争气地哭出来，于是，她给妈妈回了简单的几个字：在赶稿子，回头说。
信息刚发，电话又打了过来。钟蕴闻担心有急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闻闻，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呢。”钟蕴闻走到阳台，关上了门。
“我刚刚想去跟他们家对婚宴流程，怎么听他妈妈说你们分手了？怎么回事啊？”
钟蕴闻看着客厅里演完独角戏的周海诚，再次无语，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嗯。”
“出什么事了？”妈妈的语气很焦急
出什么事了？是啊，要如何定义这次分手呢？既不是劈腿，也不是和平分手，这算什么？
“感情破裂。”
“什么？”
钟蕴闻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妈妈的不可思议和不理解，上周周海诚才刚去家里吃过饭。
“对，就是合不来，分了。早分早痛快，还好没领证，嘿嘿。”
“怎么这么儿戏啊？都马上要结婚了！”
“我回头跟你细说，有点狗血，电话里说不清楚。”
“他外面有人了？”
“不是！”
“那他打你了？”
“啊？那没有，那倒没有，谁敢打你女儿啊？你别瞎想，就是感情破裂了，这人不行。”
“啥？打闻闻了？！”电话那边传来了爸爸的怒吼，电话接着被抢了过去。
好家伙，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没有没有，爸，你别听一句半句的，回头跟你们说。”
一时陷入了沉默，电话又被妈妈抢了过去。
“分就分吧，他爸那语气也是阴阳怪气的，弄得像他儿子多金贵一样！”
钟蕴闻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笑了出来。挂了电话，她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楼下的花园里郁郁葱葱，蝉鸣声四起，阳光甚好，天边一朵云都没有，这本该是多完美的一个夏天啊。
三天之后又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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