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怜玉这个姐姐,我认了。
柯怜玉没有察觉到我的郑重,只是左右瞧瞧怕被人看见,而后小声同我说:「母亲说要关你一夜,我明早天亮了就来拿被子,你别冻着。」
她的脑袋从窗户上没了下去。
我隔着墙听见了一声闷哼,好像是她踩空了。
却又没有叫出声,颤颤巍巍往远处走。
我在雪域高山之上练了十余年刀,相府的柴房在柯怜玉看来是能够让人得风寒的可怕地方,于我而言其实并不算糟糕。
有了柯怜玉抱过来的被褥和大肘子,更算得上享受了。
毕竟,能够做出强抱相府嫡女去练武的师傅,压根不会是什么良善角色。
她亦正亦邪,不在乎许多事,却绝不允许天才被世俗所蹉跎,让明珠沦落成泥丸。
她曾一边将我几乎胸骨破碎的身体踩在雪里,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雪山上的风霜能够让你的魂魄坚韧,俗世风霜却只能让你面目狰狞。」
原本我并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哭着用皲裂出血的手捡起自己的刀。
如今下山看见山下女子的可怜束缚,或多或少明白了。
倘若我没被带走,倘若我是相府娇养缠足学女红的「怜玉」,我会疯。
又或者被「孝顺」「贞静」吃了,只留下一个因为久不见光的欺霜赛雪皮囊,空无精神。
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柯怜玉很好很好,她近乎完美地和这个世道相互磨合,不觉得一点痛苦,我比不上她。
可我怕她有天也被这个世道吃了。
对着大肘子起誓,此后无论刀山火海还是风刀霜剑,她不弃我,我不弃她。
然后将承载着试验的大肘子连骨头吞吃下肚,油水香甜,骨头嘎嘣脆,美美地窝在带有清香的被子里睡下去。
有个姐姐真好啊。
而在我不知道的皇宫当中那位九五至尊打开一纸书信,忽然兴趣盎然地挑了挑眉。
「师妹,下山了?」
而后他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出的鲜血溅在信纸上,将「柯素」二字染得殷红。
又像是在纸上点醒一瓣花。
皇帝带着孩童遇见新玩具的微妙喜悦,将这张带着自己血液的纸放在烛火之上,火舌顺着字迹蜿蜒向上,舔舐着青年帝王冰冷的指尖。
柯怜玉来的时候我早已经醒了,来相府认祖归宗不能明目张胆地带刀,所以早晨我只能赤手空拳地练一会武。
她把被子和空了的食盒带走之后没一会儿就跟在柯夫人身后来了。
柯夫人皱眉看着我,道:「怜玉怕你吃苦,央求了我许久,不然依照家法你至少三日不得出!」
她大概是想要我记着柯怜玉的好处,却忽略了自己的态度会让人多寒心。
若非我知道柯怜玉是个好姑娘,且并不真的是个乡野村姑,此刻定然咬牙切齿恨这个「贱蹄子」抢走我身份不说连我母亲都被抢走了。
而柯怜玉冰雪聪明何尝想不到这一茬?
她忙替柯夫人转圜:「母亲素来最重视规矩从未有过例外,若非母亲慈爱实在担忧妹妹,我又能说动什么?」
或许正是有这样一个会说话不得罪人的女儿,柯夫人才养成了这张不管他人死活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