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正是昌安城最绚烂的时节。
我第一次同谢景行一起回到这座囚牢一样的城,心中却只剩下一片悲凉。
将军凯旋,百官相候,丞相大人奉旨来迎:“将军大胜回朝,陛下龙颜大悦,还请将军随本官前去面圣述职。”
谢景行翻身下马:“请大人禀告圣上,在下有急事,先回府一趟,随后再去向陛下请罪。”
他牵着马,一路往府邸走,这条街,这条巷子,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路过淮上酒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走了进去。
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将军,要吃点什么?”
“栗子鸡,梅花糕,卤牛肉,再要一瓶梨花醉。”他报出几个菜名,脸上也带了几分暖意。
我站在他身旁,看着他侧脸露出的微微暖意。
我知道,他方才报的,都是素日我最爱吃的。
这辈子,我都在怨他不爱我,可原来,我喜欢的东西他都记得。
一对新婚夫妇笑着从我面前走过,男子牵着那女子的手,笑意温柔:“娘子,我带你去买些首饰,才能配得上你这般美貌。
我瞧着他们二人走远,回头看了一眼谢景行,记忆中,他总是一副这样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也从未对我有过半分那样的温柔。
成婚七年,他还从未送过我任何东西。
恍神间,他已经踏出酒家,跟着那对小夫妻去了对面的首饰铺子。
谢景行对这些首饰不懂,只挑了一根最简单的白玉簪子,嘴角竟缓缓扬起微笑,一如当年年少模样,小心将爱意珍藏。
那一刻,我想,谢景行不是不温柔,只是我们从未有机会将温柔袒露给对方。
谢景行提了我爱吃的东西回府,一路脚步匆忙。
我就那样跟在他身后,看这理整家獨費付βγ
春日的艳阳一寸一寸洒在他身上。
多少个日夜,我就坐在院子里,等着他有一日能够这样回来见我一面,可我活着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过。
将军府的府门沉重的打开,大门两侧还立着未曾撤走的白幡迎风招摇。
我见谢景行愕然停住了脚步,看着那白幡脸色霎时苍白。
府里的老管家出来相迎,模样似乎比我离去那时更苍老了些。
“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
许是门口的白幡已经冥冥中昭示了什么,谢景行开口的刹那,我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害怕:“夫人在哪?”
老管家低下头,却是良久不答。
“砰砰砰……”
府里传来嘈杂的敲打声,谢景行快步循着声音上前,瞧见一群工匠正在重修将军府的后院。
我顿住了脚步,后院的紫薇花树没了,新搭了蔷薇花架。
这里当真已经面目全非,正如我死前所愿,这里再寻不出一丝我曾存在过的痕迹。
谢景行心慌了,我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已经乱了。
我从未见过他脸色如此难看,连着声音都在颤抖:“夫人,夫人在哪里!”
老管家想必从未见过他如此,握紧了手里的拳头,霎时间便红了眼。
他在谢景行面前直直跪了下去,磕下一个响头,声音是抑制不住的悲痛:“将军,您回来晚了,夫人一月前便已经没了!”
第10章
第10章
春花绮丽,此刻正值一年好时节。
“啪。”的一声,谢景行手里的饭菜跌落,白腾腾的热气从地面溅起。
我看见他骤然泛红的双眼,是更甚于战场上情绪的猛烈。
“你,再说一遍?”他好像有些不敢置信,一手拽向老管家的领口。
“夫人已经没了。”管家也被谢景行吓了一跳,当年小公子去的时候将军也难过,却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
世人都说将军与夫人是累世的冤家,各自相怨,可谁又知道,积怨之下,累世情深。
“不准胡说八道!”谢景行看见那白幡是便已隐隐明白,已经是无望了,却还是咬着牙不肯承认,“你定是同黎筝一气骗我,同我置气。对不对?”
“将军,请节哀。”管家想必也是心疼他的,只说一句,不敢再言。
我从背后迎了过去,把脸埋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感受着被阳光灼热了的铠甲。
他一向如丰碑屹立的身躯,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倒下。
“停手,都停手!”谢景行回头喝令工匠们,如同被侵占了领地的雄狮般愤怒。
“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动这庭院里的一草一木。”他恶狠狠的说道,声音嘶哑。
匠人们不敢再动,匆匆出了将军府。
谢景行看着故园,只剩一片陌生,他伸手摸上刚搭好的蔷薇花架,声音却已经哽咽。
“我记得,我记得这里从前种着一棵紫薇花树,每年夏日,她爱在树下小憩,阳光会落在她的裙角,紫薇花掉在她发间,她在树上刻下我与她的名字,说那树长一日,我与她便能相伴一日……”
“你说,她那么爱我的人,那么恨我的人,怎么会甘心没见我得到报应就走了呢!”
是啊,我这么爱他,这么恨他,怎么能甘心就这样走了。
我死了,可是我死了也爱他,纯粹的爱他。
末了,谢景行像是想起什么,竟连战甲都来不及脱,便匆匆进宫。
“黎筝,你等我,我接你回家。”他喃喃自语。
他往长乐殿的方向去,我看着路边的景色愈加熟悉。
这是我嫁给谢景行以前,哥哥给我单独批的宫殿,从前跟谢景行吵架,我也会回来住上一阵,等着谢景行接了皇帝哥哥的命令不得不来接我回家。
他脚步匆忙,我跌跌撞撞在他身后跟着,浑身的力气都要被埋葬在他高大孤寂的背影之中,残阳嫣红,似我身前人心口滴血。
还未进门,我便先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的娇纵肆意,像极曾经年少的我。
谢景行止步,看着那朱红色的宫墙,渐渐湿了眼眶。
那年昌安大雪,我被皇帝哥哥禁足,为了溜出去看灯,我搭了梯子爬墙出来,刚冒头,就正撞上谢景行那双盈满笑意的双眸。
他从未见过爬墙偷跑的公主,只见我探出一颗小脑袋,盈盈对他笑道:“小将军,我跳下来,你接住我好不好?”
我跳下去,稳稳落在他怀里,整个冬日都变得温暖无比。
想来那一刻不是我的错觉,他抱着我,明明如珠如宝的将我收在他双臂之间。
谢景行忽然撑着墙,垂下头,我瞧见他眼里一滴泪无声滴落在这深宫一块青石板上。
“筝筝……”他低喃着,我听不出他心间压抑着怎样的痛。
宫门打开,一个小女娃跑了出来,杏眼圆睁,好奇的看向谢景行:“你是何人?”
这孩子看上去至多有五六岁大小,是皇帝哥哥的小女儿。
谢景行努力将所有的情绪咽下,看向那小女娃:“我找康平公主。”
“这世上没有康平公主,整个皇城只有我一个公主。”她奶声奶气,却惹得谢景行变了脸色。餅餅付費獨家
谢景行两手抓住她的肩,情绪无法遏制的上涌:“怎么会没有康平公主,黎筝,黎筝在哪里。”
他失态的举动吓坏了小公主,身后的宫婢忙将人拉开,看向谢景行的眼神带了丝怜悯。
“将军,皇宫里没有这个人,想是您记错了。”
谢景行双目通红,再也无法理智:“不可能,黎筝她以前就住这里,她在哪,你叫她出来!”
宫婢们被他吓到,齐齐跪在地上:“将军,宫里真的没有这个人!”
他不信,跑了半个宫城,看到人就问我,看他从急色到沉默,都始终只得到一个答案,我从未出现过。
终于暮色渐沉,如若他此刻壹扌合家獨βγ
的心情。
谢景行一人独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我在这个终日高傲清冷的男人身上看见了颓败,我的死亡与无息沉重地压弯了他的脊梁。
夜风中,他垂下头,暗自低语:“你明明就在这里,我知道你在,我们做了七年夫妻的。”
我自他身前走过,与他对面蹲下,使我们双手紧握。
“谢景行。”我叫着他的名字,“我在。”
他听不见,没有回应,只盯着这巍巍皇城,思绪渐远。
我仿佛瞧见,那年我十七岁,穿着嫁衣,他八抬大轿迎我进门。
我们本该夫妻恩爱,携手白头。
是的,我们本该如此。
第11章
第11章
夜色悠悠,月光一缕照在谢景行脸上,仿佛是镀了银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