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别费功夫了,您是跑不掉的,还不如好好跟了我们去,还能少受些罪。”
秀秀听见这话,只觉得满心的无助和凄凉,额上细密的汗珠不住往外冒,晕湿了半边乌发。
一年前,父亲病重,孙家找媒婆上门来说亲,只说那孙家公子孙怀年家境殷实,两年前又中了秀才,一表人才,她若嫁过去必定吃香喝辣。
可这一片谁不知道,孙家虽有些银钱,但公子孙怀年却是个酒肉好色之徒,考上秀才还是花钱使了银子的缘故,自参加院试之后就患上了肺痨,谁要是嫁了他,便是一辈子毁了。
父亲就她一个女儿,虽不富裕,但如珠似宝的将她拉扯大,如何不疼爱,知道实情,自然不肯将她嫁给这么个人,回绝了孙家,可是此事过了不久,他外出经商便遇着了土匪,一命归西。
她一夜之间成了孤女。
这时,孙家过来,拿出一纸婚书,非说两家已定了亲,红纸黑字赖不得,定要娶她过去,她自是不肯,一边拿孝期来搪塞,一边拿钱打官司,张罗着退婚。
只是这一年来,她跑了衙门不知多少趟,衙门却只说让她自己与孙家说道。
孙家死活不松口,一口咬定婚书就是她父亲签的,她就是孙家未过门的儿媳妇。
两日前,那孙怀年一命呜呼,她便想着两家婚事算是终于作罢,没成想今日孙家便一大堆人过来,说是迎亲。
孙怀年人都没了,他们迎哪门子的亲?
秀秀自是不答应,那些人便强压着给她换上嫁衣,梳妆打扮,押上花轿。
若往日孙家定要自己嫁过去,是为了给孙怀年冲喜的话,如今他死了,孙家还非要自己嫁过去,一刻钟也等不了,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家儿子娶个媳妇,好撑门面?
秀秀一时心里头乱糟糟的,总觉得事情不似这样简单。
思绪飘荡着,不多时就想起自己的父母,若是他们泉下有知,知道自己这样被人欺负……
秀秀眼眶发热,又很快忍了下去。
她将身子歪着,抬脚便狠踹轿身,轿夫的咒骂从外头传来,轿子果然慢了些。
不一会儿,轿帘外传来先头那个婆子的声音:
“姑娘就别倔了,您瞧往日那随国公一门多荣耀,尤其是世子崔道之,屡建战功,雄霸一方,走到哪儿不受人敬着,如今怎么着,天上的神仙摔在泥池子里,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高高在上的世子还不是要来咱们这儿受人摆布作弄?人家指不定还比姑娘知情识趣会看人眼色呢。”
“人啊要看清楚形势,不然再闹腾也只是平白给自己添罪,好姑娘,您说是不是?”
秀秀不理,比原来踢得更响,轿夫又咒骂了几声,那婆子又道:
“叫她踢吧,往后可没有这样撒泼的时候了。”
秀秀听得心惊,只觉得这句话还有别的意思,手心一点点沁出冷汗。
半柱香的功夫,轿子便落了地,她被人拽出轿子,一路到了正堂,被按在堂中跪下。
秀秀瞧不见人,只能瞧见面前地上的蒲团,很快,她耳边便响起一道声音:“请灵——”
秀秀知道,这请的是孙怀年的牌位。
秀秀只觉得一阵寒意钻上脊背,她努力挣扎,却被人死死按在地上,行了参拜礼。
半晌,有个人轻咳一声,道了句:“成了,去吧。”声音苍老浑浊,不必猜,便知是孙怀年的父亲孙老爷。
秀秀下意识感到不对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那手似冰如雨,带着森森凉意。
果然,原本外头吹吹打打的喜乐突然变成了哀乐。
秀秀心头悚然一惊。
就算同死人办婚礼,也断没有吹哀乐的道理。
他们要做什么?
一个骇人的想法慢慢在脑海中闪现,秀秀猛地睁大双眼。
他们要她给孙怀年殉葬!
跑!
此刻,秀秀脑子里除了这个字再想不到别的,她用力拿头去撞身边人,拔腿便跑,盖头轰然落地。
眼前的一幕直把她吓得动弹不得。
那是一口楠木棺材,上头还挂着红绸子。
秀秀脑子里是一瞬间的空白,直到被人追上按在地上,方才反应过来,不住挣扎。
此时,她的一张脸暴露在日光下,孙家众人只见自家新娶的这位奶奶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着桃花腮,丹凤眼,眉目流转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身子被绳索捆着,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来。
孙夫人瞧得直皱眉头。
确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小小年纪就这样的样貌身段,断是个守不住的,随她儿到地下伺候,倒也干净,省得将来惹出许多祸事来。
她抬了抬手,有婆子了然,上前唤秀秀: “奶奶,大爷在等着您呢。”
这声‘奶奶’喊得秀秀寒毛直竖,她望着眼前的棺材,背上的冷汗险些将衣服湿透。
她必须要跑,可是那些人按着她,她无处可去,无处可逃,只能呜咽出声。
恍惚中,她听见孙母在问:
“老爷,今日长安来的那位大人就要到了,会不会路上遇着冲撞了?”
越是有权势的人便越讲究忌讳,那崔道之出身名门世家,做过随国公世子,当过骠骑将军,只因他父亲随国公在圣上面前说错了话,惹得龙颜大怒,一家子都受到了牵连,他大哥本就患病,惊惧之下去世。
而他因有战功,圣上到底仁慈,不忍苛责,将他发配到此地做九品巡检司。
从从一品的天之骄子到九品的地方小吏,这落差不可谓不大,但大梁是个最讲出身的地方,除了少数如王贵妃那样的后妃,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是出身越高越吃香。
崔道之虽然如今落魄了,好歹出身高门大户,还是出身大梁最为推崇的三姓之一的崔家,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孙老爷沉吟片刻,说:“他如今落魄了,何必再怕他,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走官道也好,绕小路就成,想来也遇不着。”
孙夫人点头。
众人将秀秀拉起,孙老爷又说:“将她身上绳索解了,不然伺候不了我儿。”
秀秀身上绳索被解开,然后被他们抬着,扔进了棺材。
很快,棺材便被钉死抬起,往孙家祖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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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半道一处山林间,忽见远处迎面几位官差带着一位身着素白麻布,身量高挑的男子骑马过来,众人便知是官差老爷们办案,吹打、撒纸钱等一应物事全部停下,自觉让道。
孙老爷不禁有些奇怪,官差办案一般都走大道,今日怎得走了这小道?
然而心中纵有疑虑,仍旧乖乖站在路旁,垂首等着人过去。
马蹄声踏踏的近了,几位身着红纹黑衣的官差兀自说着话,转头瞧见路边有一对送葬队伍,皆皱了眉头,互望一眼,随即勒马停下,冷声问道:
“哪儿来的?”
孙老爷恭敬弯了弯身子,递上几两白花花的银子,道:
“西市旁松子巷的,因家里儿子媳妇都没了,特来送葬,好叫逝者安息。”
说着,眼圈发红,流下两行老泪来,不期然抬头,瞧见后头那位穿素白麻布衣安坐马上的男人,动作一顿,心里打了个突,快速低头拿袖子去擦泪。
这个人一双眼睛如鹰似虎,瞧得人心里发颤。
想他摸爬滚打多年,也曾见过知县、知州老爷这样的大人物,也没见他们有如此骇人的气势。
孙老爷在心里暗暗猜想这人的身份。
“速速离去。”几名官差收了钱,回头对那白衣男子道:
“二爷别急,过了林子就是河州城了,咱们绕小道过去自然快些,您这一路辛苦,快些到城里,您也好快些梳洗沐浴,咱们知州大人早早备好了酒席等着您呢。”
那男子只说了句:“是么?”便不再开口。
许是知晓他的脾气,几个官差说完话,互看一眼,扬手挥了挥马鞭,就要离去。
孙老爷领着一群人恭送着,心里正疑惑着为何官差要催他们速速离去,便见那白衣男子忽然将马停在了自己身前,他忙垂首,恭敬道:
“敢问二爷有何指教?”
从方才官差的话中,他已然明白面前这人身份不凡,于是顺着他们的话头恭敬回话。
那男子也不瞧他,只把玩着手中的软鞭,似是不经意道:
“老丈,你旁边的棺木里从方才起就一直有响动,你没听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