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闹出来时,夏日已至尾声。
谁也没想到,宣平候府那在金陵寺养病的嫡长女沈袖,竟会被陆大人藏在京城外的庄子上,一藏就是三个月。
眼看事情瞒不住,宣平候只好带上夫人,亲自来陆府为女儿讨一个「公道」。
我与谢重楼赶到时,正逢宣平候夫人立在屋中央,冲着哥哥冷笑连连:
「陆大人,你身为陆太傅之子,如今身居要职,廉洁奉公之名在外,如今却私藏闺阁女,莫非这就是你陆家的家风?」
哥哥眉头都没皱一下:「上天上有好生之德,我不私藏她,莫非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你生生逼死?」
宣平候夫人色厉内荏道:「陆大人,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哥哥却不再理会她,只是看着宣平候,淡淡道:
「沈大人,我知您惧内之名满京皆知,不过皇上若是知道您为拉拢贵妃母家的势力,竟不惜逼着嫡出的女儿嫁给年过花甲的老人,会如何作想?」
宣平候神情陡然一变。
谢重楼则附在我耳畔,低声解释:
「皇上还是皇子之时,因为先帝独宠贵妃,致使嫡庶不分,皇上嫡亲的妹妹被先皇匆忙嫁了,用来笼络朝臣,不久便病逝了。此事一直是皇上与太后的心病。」
我恍然大悟。
宣平候沉默片刻,目光锐利地盯着哥哥:
「纵然我不将她嫁出去,她如今也声名尽毁。陆大人,你可知名声对女子来说……」
「我来娶。」
哥哥一下就截住了宣平候的话,在二人震惊的眼神里,他神情澹静,又重复了一遍,
「她声名尽毁由我而起,我自然会负责到底。我会娶她。」
回府的马车上,谢重楼若有所思道:「阿昭,你难道不好奇,你哥哥和沈袖是什么时候有情况的?」
我斜睨了他一眼:「好奇,但若哥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的。」
他扬眉,唇角挑出一缕笑意:「为何要等他告诉你?走,夫君亲自带你去看。」
马车在街角处停下,谢重楼命春烟先将马车驶回将军府,自己则带着我飞身上了屋檐,一路往回,直到……停在了哥哥院墙外的大榕树上。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金红色的光芒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借着枝叶的遮掩,我看到院落之中,哥哥站得笔直,手在身侧轻轻摩挲衣摆。
那是他紧张时无意识的动作。
而他面前……沈袖正微微仰着头,满目歉疚,低声道:
「陆大人,此番结果并非我有意为之,却也因我而起,我明日便会前往金陵寺,自请落发出家。」
仍旧是那张姿容清丽的脸,却因着换了魂的缘故,竟也变得如同另一个人一般。
我看着她柔软却坚韧的眼神,想到记忆中神色刻毒的金婉婉,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而就是这一息之间,哥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不必……我说了会娶你,自会一诺千金。」
「但那是我爹娘逼迫!」沈袖急声道,「陆大人肯收留我已是好心,我怎能因为自己的名声,就耽误大人日后娶妻生子——」
她话音未落,忽然睁大了眼睛。
因为哥哥从怀里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簪,轻轻佩在了她发间。
「白日里下朝回府,路过首饰铺子,瞧见此簪,料想你戴着一定合适,就买了。」
他用手抵着唇边,低咳一声,声音发紧,「如今瞧来,果真好看。」
沈袖那张素白的小脸忽然一片绯红。
顿了顿,哥哥又道:「你不必担心,你爹娘那边,一切交由我来处置就是。」
「我要娶你,也并非他们胁迫,而是……心甘情愿。」
4
我与谢重楼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他轻笑着冲我道:「哥哥不苟言笑了这些年,我当他不近女色,怎么动了心,倒跟演折子戏一样有趣?」
我睨了他一眼:「演折子戏,也比演春宫画本要好。」
谢重楼脸一垮,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凑到我近前来:「阿昭,昨夜我那样逼你,你是不是仍然气着我?」
「是啊。」我故意道,「论起讨姑娘欢心来说,我哥哥倒是比谢小将军好上不少。」
「陆昭懿!」
谢重楼果然气得险些跳起来,他掀开我的首饰匣子看了看,立下豪言壮语:
「等着吧,小爷要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五好夫君。」
「陆昭玄是万万比不上我的!」
那天晚上,他温柔得不像话,然而这种温柔于我而言,未尝不意味着另一种慢性的折磨。
漫长的痛苦与欢愉中,谢重楼也忍得难受,却还是咬牙问我:「陆昭懿,我够不够体贴?」
我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捂着他嘴巴,轻声道:「于此事,你大可不必如此体贴。」
然后……
第二天我睡到近晌午才起身,倦懒坐在妆台前,等着小织梳头。
然而今天落在我发间的力道,不知为何莽撞了许多。
我心有所觉,回头望去,果然,谢重楼握着牛角梳,正低头抿唇,认真严肃地为我挽着发髻。
我挑了挑眉:「谢重楼,我见你画眉那么熟练,当你梳发也是极好的呢。」
「那还不是专门学过的……」他小声道,「我此前了解过的那些,没告诉我,梳发也算是闺房之乐啊……」
他一面与我说着话,一面艰难地绾好了堕马髻。
小织明显对这歪歪斜斜的成果很不满意,试图拆了重来,却被我拒绝:
「罢了,既是夫君一片心意,我总不好拒绝。」
我不好拂了谢重楼的好意,爹娘却不会惯着他。
用午膳时,娘毫不客气地点评了我的发髻:
「这是何人绾的?将昭昭的十成美貌掩盖得只剩三成,实在可恶。」
我握着小勺,险些笑出声来,谢重楼不满道:「娘,这是我绾的!」
「原来是你绾的,怪不得笨手笨脚。」
娘完全不吃他那套,甚至叫来一旁侍奉的小织,「以后还是你梳,瞧瞧昭昭从前,多好看啊。」
谁料,谢重楼就此跟我的头发杠上了。
他甚至专门去找了京城里有名的婚喜娘子,虚心求教,学习了许多种发髻的绾法。
夜里,他信誓旦旦:「我自幼习武,满大楚没有一套剑法能难住我,何况区区梳发!」
而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三月后入冬之时,谢重楼已然十分熟练,甚至会绾的发髻比小织还要多几种。
小织十分不服气,又去专程找人学了新的。
吵吵嚷嚷之中,除夕就这么过去了。
那日冰消雪融,我晨起不知为何,竟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用早膳时不过喝了两口粥,便恹恹地吐了出来。
谢重楼忧心忡忡地请了大夫过来,谁知诊脉过后,他捋着胡子告诉我们:「是喜脉。」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谢重楼像是如梦初醒般,颤着嗓音道:「什、什么脉?」
「是喜脉,贵夫人有孕了。」
大夫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冲小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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