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清幽,老人声若洪钟。
在场所有人听了,浑身一震,不由齐齐看向了那道湛蓝色的身影。
轩辕骁苍白着一张脸,神色冷峻:“我是阴毒小人,可要你救之人不是。”
老人冷哼:“能与你在一起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说罢,他即刻转身,迈步进了谷。
也不知老人用的什么武功,分明只是轻轻迈着步子,却在眨眼间就消失在小道尽头。
这神医谷诡深莫测,轩辕骁不敢冒进。
他心里凛然,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己往日的所为,泯灭了姬霓裳最后一条生路。
轩辕骁回头,望了一眼马车里的姬霓裳。
太医们焦急又束手无策,只能无奈勉力继续给她灌下药汁,这一口气能吊到什么时候都是命。
他收回了视线,平展的眉心里积晕着说不出的情绪。
下一刻,轩辕骁猛然掀开下摆,跪在了谷口。
他朗声道:“在下轩辕骁,恳请神医施以援手,轩辕骁愿长跪以示诚意,神医什么时候愿治,在下什么起来!”
山谷里有声音遥遥传来:“你小子不要以为这招能对付得了我,我说不治你便是跪断了腿,我也不治!”
闻声,轩辕骁也不应声,只直直的跪着,神情肃穆。
这一跪就是整整两天,风吹雨淋,轩辕骁也不让人遮挡。
日升日落,又是一天过去。
晨露垂在竹叶尖上,欲坠不坠。
轩辕骁右臂刺痛在湿冷的雾气中,隐隐刺痛。
就在此时,后方院使疾声喊道:“督公!公主着实不行了,神医再不出来,公主必死无疑了!”
闻言,轩辕骁立即起身冲了过去。
长跪着的膝盖血液不畅,令他险些绊倒,好不狼狈。
冲到马车前,轩辕骁时隔近小半月,才再次见到软塌里的人。
因为连日的吐血,叫她面如金纸,又因无法进食,现下更是瘦见骨。
轩辕骁看着,晃了一下神。
鼻尖倏时涌上了一阵酸涩,垂在身侧的手细细颤抖。
随即,他闭了闭眼,转身冲着山谷怒声喊道:“原来神医也不过如此,号称慈济天下,却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愿意救?”
“你不救也罢,我便放火烧了这神医谷,倒叫大家鱼死网破,反正我轩辕某也是臭名昭著了,待你神医罔为圣人的名头传出去,看看是谁里子面子都没了。”
山谷里迟迟没有声音传来,轩辕骁眼一冷,正要差人提刀硬闯,就见下属喊道:“大人,他出来了。”
说话间,神医已经几步走到了跟前。
他怒道:“无耻之徒。”
轩辕骁此时也不顾什么颜面,拱手道:“求神医了。”
神医冷冷的看着他,转瞬便去瞧马车里的姬霓裳去了。
他直接伸手探脉,几个吐息间便收回手:“三年。”
“三年内不许来过问情况,也不许安插眼线,中途若是出了意外不许迁怒神医谷。”
前两条轩辕骁且都咬牙忍了,可是后面那句话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你也不能确保治好她?”
神医扫了一圈神色疲倦的太医们:“这丫头的情况想必这些人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是死是活都只能看命,我神医虽然能治百病,但也不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打量着他迟疑的神情,神医嗤笑:“你大可以现在转身就走,回去就能给她办丧事,也省得我劳累。”
轩辕骁踟蹰着,目光沉沉的望着姬霓裳。
里面的人就Zꓶ连吐出来的气息都是稀少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笼罩着他,轩辕骁怎么也想不到,他费尽心力爬到这个位置上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眼下却是救不了一个姬霓裳。
有风吹过,垂落竹叶尖上的露水,滴在了他的眼角。
刺骨的冰凉唤醒了轩辕骁思绪,他缓缓睁开眼,道:“好,我同意你的要求。”
三年后。
山谷清幽,鸟鸣阵阵。
药圃园子里,有一株古ɖʀ老的榕树长在断崖边。
姬霓裳坐在树枝上,手里捧着一本《万纲集》,双腿垂在空中慢悠悠的晃荡着。
底下是四处寻她的呼声,可她却充耳不闻。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悄然落在了她的身边。
青年束发长袍,柔软的布料衬得他面冠如玉,剑眉星目。
暮起阳没好气的说:“你就这么喜欢让所有人都关注你吗?”
姬霓裳慢条斯理的翻了一页:“世人愚昧,只愿低着头注视着脚底的方寸,若肯抬头,岂不早就找到我了?”
暮起阳懒得和她咬文嚼字,道:“师傅在落霞居,有事找你。”
听到有人找,姬霓裳合上了书,慢吞吞的爬下了树。
即使动作已经放慢到极点,可依旧牵动到了体内的旧伤,刚一落地便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闻声,暮起阳立即跳了下来:“你还好吧。”
当年自城墙坠落,姬霓裳身上好几处的骨头都断了。肋骨最为严重,其中一根刺穿了胸肺,经过三年个调养,依旧难以痊愈,时常动一动便难受,比肺痨病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一会姬霓裳才缓过气来:“还能活。”
暮起阳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她。
姬霓裳也不在意,调整好气息,抬脚往落霞居去了。
整个神医谷的居所,都是由木头而制,严谨中透着纯粹。
落霞居内,一个老人正在整理着药材。
姬霓裳走进,行礼问好:“神医。”
暮苍术淡道:“公主近来看去上精神不错,是时候出谷了。”
“出谷?”姬霓裳愣了愣,转而回道,“我不想出去,我想继续留在谷里学医术。”
暮苍术看着满脸冷意的姬霓裳,语气无奈:“我可留不住你,宫里的马车已经在山脚下了。”
闻言,姬霓裳的眸子微微一闪。
暮苍术从来没有说起过她来神医谷的细节,只道是有人把她扔在了山谷口,自己是被捡进来的,这三年来,她被扔在这个山谷,无人问津,眼下又接她回去作甚?
越想,姬霓裳心里愈发的冷。
望着她逐渐沉下去的脸色,暮苍术心虚的避开眼重新捣鼓草药来。
这位神医医术高超,可心眼小得连针都穿不过。
当年轩辕骁威胁他的事,一直被他记恨在心。所以在姬霓裳醒来的时候,暮苍术撒了谎。
空气安静了一会,他才继续开口安抚:“你也别担心身体,起阳会随你一同入宫的。”
这三年里,暮苍术对姬霓裳这个安静,不惹是非,还异常好学的丫头生出了不少好感,只是他面子薄,拉不下脸不去计较轩辕骁的事,只能从迂回的对她好些。
姬霓裳默了默,道:“谢谢神医。”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临到门口,忽然问道:“请问宫里派了谁来?”
暮苍术动了动胡子:“还能是谁,一个阉人罢了。”
姬霓裳心神一动,眼前浮现的轩辕骁的脸,异常清晰。
下山的路异常曲折,小道两旁是错汁横生的树木,一眼望下去竟不知是在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姬霓裳沉默的迈着步子,面无表情。暮起阳跟在她的身后,眉头紧皱。
不一会儿,二人就走到了山谷口。
在小道的尽头,有个天青色的背影立在木桩旁。身量修长,与记忆中的背影相差无几。
一时间,姬霓裳胸腔里忽然涌动万般的心绪。
她顿了顿脚步,她也不知为何自己陡然生出了近乡情怯的退缩。
就在这分神间,姬霓裳见那人缓缓的转过了身,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来。
那人道:“奴才奉太后之命,恭迎七公主回宫。”
第十五章
一别三年,可大梁城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依旧是四四方方的宫墙,困锁着万千人的欲望与斗争。
在宫门口,众人下了马车。
暮起阳是外男,不能入宫,姬霓裳先让他在客栈里落脚,然后随着大太监径直朝慈安宫去。
来接她的人是太后跟前的大太监,名叫张得顺。
张得顺年纪不高,场面话却信手捏来:“七公主这些年在外面吃苦了,太后可时时惦记着您呢。”
姬霓裳淡道:“让太后费心了。”
见她情绪低落,张得顺笑笑:“公主也别太冷心,眼下这宫里好歹还有太后心疼您的。”
心疼她?姬霓裳觉得有些好笑,这番话说得,倒是把当年逼她殉葬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话间,众人走过一处拐角。
张得顺话语未停:“总比某些将您扔在山谷里,不闻不问三年的——轩辕督公!”
他到嘴边的话陡然转了弯,惶恐的叫出了声。
姬霓裳听他的话里的意思有所指,原有些不悦。
陡然间听见这么一声,不由地心跳一停,抬眼望去,视线与另一双墨瞳不期而遇。
朱红的飞檐下,夏风吹动着惊鸟铃,清灵脆响。
姬霓裳与轩辕骁隔着几个人头视线交叠,空气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她看见男人的瞳孔在看见自己的时候骤然紧缩,似乎是很讶异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她。
下一刻,轩辕骁沉声开口道:“谁让你回来的?”
一不问她身体如何,二不问她过得如何。
姬霓裳也没料到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会是一句诘问。
在神医谷里,多少次幻想着见面后的场景会是怎么样,可是都没有现实来得冰冷。
望着他眼底的不耐与燥郁,姬霓裳短暂停顿的心跳渐渐的恢复了跳动,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
她垂下眉眼,反问:“督公是觉得本宫不能回这皇城?”
轩辕骁霎时哑口无言,颇为恼烦的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这三年里,皇宫内风云巨变。
皇帝姬贤身体每况愈下,近些日子已经无法上朝,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乱成了一片。
轩辕骁明知时间已到却迟迟没有去接姬霓裳,就是不想让她回来淌这趟浑水,却不想竟然有人捷足先登。
他冷睨了一眼张得顺,接着大步走到姬霓裳面前:“公主既然回来了,今晚先在摇光殿歇下,奴才晚些来找您。”
话罢,他便匆匆朝着原先要去的方向走了。
姬霓裳都来不及说上第二句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轩辕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