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恨意越浓烈,表面上我只会装得越风平浪静。
每日午后,皇上都会在御书房呆着,有时批些折子,有时则看看书。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喜欢有个红袖在侧给他研墨端茶,之前这差事都是苏贵妃来做,最近她却主动提出来由我陪着皇上。
「臣妾近年来老有悍妒的名声,这可委实是冤枉了臣妾。」苏贵妃拉着皇上的袖子,楚楚可怜道,「宫里有了让皇上更贴心的妹妹,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好,沈才人是年轻妹妹里最合皇上心意的,不如这每日陪皇上在御书房的美差,就交给沈妹妹吧。」
苏贵妃看着我,笑靥如花:「沈才人聪明伶俐又颇有见解,说不定还可以为皇上分忧呢。」
来了,果然来了。
还是那一套。
当初她用这一套扳倒了皇后姐姐,后来,她又用同样的一套扳倒了文嫔和李昭仪。
如今,终于轮到了我。
心下冷漠,我表面却温顺地笑,应承了下来。
御书房外草木葱茏,我研好了墨,热好了茶,便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让自己也成为一株植物。
皇上坐在我旁边批折子,有时笑逐颜开,有时则皱眉沉思,终于,在一次皱眉良久后,他把折子丢给我。
「沈才人,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这一幕太过熟悉。
当年我提着烛灯站在远处,皇上便也是以相同的姿势把折子丢给皇后姐姐,皇后姐姐总能提出令他惊艳的思路。
彼时年幼的我,也以为皇上必然会因为皇后的智慧能干而更加爱慕她。
没有人知晓,他一次次称赞惊叹的背后,那份忌惮与猜忌,是如何像一颗毒瘤般,在暗处越长越大。
我恭顺地跪下,将折子拾起来,递还给皇上。
「皇上,后宫不得干政,臣妾惶恐。」
「哎,那是寻常女子。」皇上摆摆手,「寻常女子没什么见识,对于政事自然只会胡说八道,但你这样的女子不同,朕很乐意与你交流一二。」
他的语气极为温和,然而我的神情却愈发严肃。
「皇上对臣妾的这份欣赏与信任,臣妾无以为报。」
「只是臣妾有心无力,对那些政事实在不感兴趣,身在后宫,臣妾只想一心伺候好皇上。」
皇上收起折子,脸色淡淡:「你这是不信朕?」
「臣妾不敢。」
「只在后宫,岂不是委屈了你的才干?」
「皇上说笑了,江山社稷在皇上的治理下,已经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我道,「哪里需要臣妾这一点微末的才干?」
寂静。
幸亏今天穿的裙子厚,否则皇上一定会看到我后背洇出的冷汗。
苏贵妃这一手确实高妙,她把我置于了一根钢丝上,无论向左向右都是悬崖——
我穿越女的身份如此明显,皇上定会问我政事,如果执意不答便是抗旨,很容易像现在这样触怒龙颜。
然而如果我真的忍耐不住,和皇上讨论了起来,那么必然会步前面穿越女的后尘。
我在赌,我必须从这根钢丝上走过,绝处逢生。
良久的寂静后,我听到皇上低声问我。
「你为什么和之前的人都不同?」
「她们都有大的抱负,你却只想本本分分做个普通妃子?」
我抬起头,泪盈于睫。
「因为臣妾对皇上的情意。」
皇上静静地看着我,片刻后,他把我拉起来,抱进了怀中。
龙涎香的气味充斥着鼻尖,我深深呼吸,知道这一关,自己终是过了。
但这并不是真的结束。
「苏贵妃……有没有刁难你?」
我心下微微一惊。
他淡淡道:「有些事,朕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每日下午陪朕在御书房是桩极好的差事,很容易就一起用晚膳,顺便翻了牌子。」
「这些年来,这个机会苏贵妃只让出去过三次。」
我不说话,心里已经明白——
文嫔,李昭仪,然后就是我。
前两个全部因干政而获罪,死于冷宫。
我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问:「那前面的两次……」
「朕知道苏贵妃的用意,但那两个女人也确实不让朕省心。」皇上掐了掐眉心,笑着看向我,「无妨,你与她们不同。」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露出了一个温婉的微笑。
「苏贵妃也是,就这么容不下人,你已经如此乖顺温柔,她还在想法子整你。」皇上道,「也是这些年朕太惯着她了。」
皇上对苏贵妃的宠爱淡了,夜晚,他都宿在我宫里,苏贵妃装病来请过几次,皇上都不耐烦地没有理。
那一晚,月色如水,我酿的桃花酒又可口,皇上多饮了几杯,很快醉了。
他抓着我的手,用醉朦朦的眼神看向月亮。
「紫菡……」
我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那是皇后姐姐的名字。
皇上喝得很醉,他的口齿变得不清,喃喃地回忆着早年的时光——
那时候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皇后是宫中的女官,他被父皇在雪天罚跪,她悄悄地为他撑了一把伞。
那是爱情的开始。
从未向皇上提出要求的他求了她做自己的正妃,他们有过最恩爱的好日子,他带她登高望月,将从未告诉过别人的抱负讲给她听,于是她认定了,他是那个可以改变天下的人。
于是她站在幕后,帮他谋划,帮他献策,用自己的智慧帮他解决了江南的旱灾,让他的政绩被朝臣称赞、被先皇赏识,就这样,一路扶持着他登上了帝位。
他登基后,封她为皇后,他牵着她的手,觉得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有了。
月光隐进了云层里。
皇上没有再说话,他靠着凉榻睡着了,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
后面的事他没有说,我却全都知道。
男人是残忍的动物,「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一定是他们的发明。
他们可以和乡下泥腿子的兄弟一起打下这江山,然后在自己称帝后将这些兄弟们一个个清除。
对于女人,他们只会更无情。
至于无情后的那点愧疚,只能感动他自己,却感动不了我。
我为他盖好被子,冷冷地起身,避开侍从们,径直去了太医院。
我自有我的事情要做。
从太医院回来时,天光已经微凉。
我合上眼小憩了片刻,皇上便醒了。
他已经酒醒,问我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
「皇上饮酒后就睡下了,一直到这个时辰。」我温和地埋怨,「臣妾就说那桃花酒容易醉人,皇上偏偏不信。」
后来,皇上在宫中夸我,说合宫上下的所有妃嫔里,沈才人是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
我在心里冷笑。
苏贵妃长时间得不到宠爱,终于心急了。
她本来是想害我,才让我去御书房陪皇上,谁知我抓住了机会一举夺宠,更让皇上对她生了嫌隙。
我安插在她宫内的眼线将消息告知给我——苏贵妃在宫中日日练舞,准备在中秋蟹宴上献舞,重新复宠。
我屏退了所有宫人,在寂静的殿内,兀自露出一个微笑。
很好。
我要等的机会,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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