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城西百尺楼。
这一战,从夜起,至天明。
太阳自东方升起那一刻,苏白汐带兵也攻破了平远城城门!
她满身血痕,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国将士的。
持剑的手早已僵硬,但从未有一刻松懈。
“你爹都败在我手上,我岂会怕你?”
敌将说着,手指着城门,“回头看看那是谁!”
苏白汐闻言想到了什么,一回头就看见她父亲的尸身被吊在城门之上!
瞬间,她握剑的手猛然收紧,心里涌上的怒气直冲眼底,通红一片。
而她身后的将士看到这一幕,也都红了眼。
苏白汐紧咬着牙,维持着最后的理智,转头手中剑直指敌军:“杀!”
她什么都没多说,只这一字。
城门上苏父高挂的尸身成了点燃士气的火引。
霎时,喊杀声震天。
是如何取得敌将性命的,苏白汐不记得了。
她早已无力,只是机械地挥着剑,脑海中满满都是将军府的祖训:“忠君护国,马革裹尸。”
当胜利的战鼓号角声响起时,苏白汐恍然回神。
她看着两步外刚被自己斩杀的敌将尸身,只觉得浑身剧痛,垂眸才见不知何时,腹部被划了一刀,涓涓流淌的血染透了甲衣,朝周围晕染。
苏白汐只觉得身子有些无力,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只是忍着,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转身奔向城墙。
狂奔之时,腹部的伤口被牵扯,阵阵疼痛袭来,如针刺骨。
可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她爹救下来。
爬上城墙那刻,苏白汐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有些迟缓,手里也越发没有力气。
但还是她咬牙攥紧了麻绳,一点点往上拽。
每用一次力,她都要缓上好久。
就这样,苏白汐将人拽了上来。
怀中苏父的尸身早已冷透,斑白的发凌乱地遮挡住脸。
苏白汐动着僵硬的手,将那发髻重新梳好,沾满血的手抚着她爹的脸,眼前渐渐模糊。
“爹,城,我夺回来了……”
风吹来,苏白汐轻轻地靠在她爹的肩上,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京城渊政王府。
苏白汐院子内。
林梓嘉坐在桌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纸上两个字赫然是——休书!
旁边是他半月前打开的盒子,里面是苏白汐的四封遗书和那封留给他的信。
上面只一句话:“此去一别,不知归期,愿君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越写,林梓嘉越气,烦躁地将笔扔了出去。
半月前从皇宫回来,他刚要动身去追苏白汐,结果就看到了盒子里的这些东西。
一怒之下他收兵回来,决定先晾一晾她,让她吃些苦,之后再去点兵增援。
未曾想到后来却被南方洪灾绊住了手脚,直到前两日才安排好一切。
刚要带兵前往平远城,却又听闻苏白汐大胜而归的消息,也便松了口气。
但是一想到她的所作所为,他心里怒气翻涌不歇,于是才写下了这封休书。
林梓嘉看着桌案上写了一半的休书,越看越难受,直接伸手拿起撕得粉碎。
良久,他倾身拿过一旁画筒中的画,缓缓展开,里面竟是苏白汐的丹青。
而下面的落笔赫然是林梓嘉!
这副丹青是她两年前生辰时向自己求的,他虽然没应,却暗自画了。
脑海里慢慢回忆起两人曾经相处时的画面,林梓嘉这才明白,自己也是喜欢苏白汐的,只是不喜她任何事都自己做决定的性子。
时间点点过去。
一个侍卫突然走进来:“王爷,夫人……回来了。”
他话语间带着些许异样,林梓嘉听闻,连忙起身:“她到哪儿了?”
“府门。”
闻言,林梓嘉捏着那卷丹青,快步往外走去。
越是接近门口,心中情绪越是复杂,有欣喜,有激动,更多的,则是她平安归来的安心。
他想,还是决定给苏白汐最后一次机会。
若自己这一次有所改变,那苏白汐是不是也不会什么事都自作主张、一意孤行?
王府门外,寂静无声。
林梓嘉看着门外飞扬的白皤,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台阶下,将士们的头上都系着白条,而身后赫然是两副黑棺!
林梓嘉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无法开口,许久才上前:“苏白汐呢?”
他目光不停地在将士们身后搜寻着,却始终不见她身影。
“王爷,节哀。”
将士说着,让开了路,“左边是苏老将军的,右边是苏小将军的。”
林梓嘉闻言,目光落到右边那棺椁上,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甚至觉得是苏白汐在搞鬼!
他压着心里泛上来的慌,大步上前,一把将棺盖推开。
与此同时,林梓嘉手中握着的丹青掉在地上,慢慢展开,与棺中苏白汐的面容相映衬!
这时,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只见一太监下马来到林梓嘉面前,高声宣旨:“皇上有旨,苏白汐无才无德,不安于室,愧为人妻,自即日起与林梓嘉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钦此。”
太监话刚落,阴沉的天忽然响雷阵阵。
响彻云霄的巨响仿佛在林梓嘉脑子里炸开了,除了轰鸣声,只剩下眼前棺中苏白汐那张惨白的脸。
他两腿一颤,险些跪倒在棺旁。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苏白汐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她以前不是上过战场吗?不是也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吗?
忽然,林梓嘉伸出手,死死攥住苏白汐的双肩:“苏白汐!”
然任凭他怎么呼唤,眼前的人始终紧闭着双眼,连同掌心的温热都被僵硬冰冷的躯体冻伤了般颤了颤。
看着林梓嘉充血的双眼,将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将他拉开:“王爷,请让苏小将军安息吧。”
一句话像是利刃划痛了林梓嘉的伤口,他怒目圆睁地推开他们:“滚开!”
说完,他朝府门口的小厮厉声道:“带王妃回府!”
闻言,小厮脸色一僵,怎么样也不敢动。
林梓嘉咬牙暗骂一声,强忍着酸涩眼眶中的泪,俯身一把将苏白汐抱了起来。
见状,太监忙拦住了他:“王爷不可!苏小将军以现在的身份是不能进……”
“住口!”林梓嘉满含狠戾的眸子狠狠剜了太监一眼,“她的身份就是渊政王妃。”
谁也不会想到,他之前那般厌恶苏白汐占了这王妃之位,却在苏白汐死后为她护住了这王妃头衔。
林梓嘉喉结滚动着,低头望着怀中的苏白汐:“本王带你回去。”
沙哑的声音就像潜藏着深深的落寞,只因怀中那再也不会苏醒的人。
正当他准备进府时,又是一阵马蹄声。
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再带一道圣旨而来。
所有将士及百姓纷纷跪迎,唯独抱着苏白汐的林梓嘉没有跪。
李公公早听皇上猜测过他会如此失态,也没有在意,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北将军苏白汐赤胆忠心,宠固河山,为救万民水火卒于仁义,朕甚伤。兹特追封苏白汐为骠骑将军,谥号忠武,其父追封为卫将军,谥号忠肃,其兄封为幽州土地神,永享世人香火!后事交由礼部以国葬之礼郑重相待,钦此!”
听着这般沉重的圣旨,林梓嘉只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了。
他看着苏白汐,视线渐渐模糊,只剩下心上如锥刺般的疼痛。
一喜一丧的两道圣旨就这么交代了苏白汐短暂的一生。
李公公走到林梓嘉面前,劝道:“王爷,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让苏小将军入土为安吧。”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却让林梓嘉如遭重击。
入土为安,入了土便安了吗?
紧缩的心顷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噗”的一声,林梓嘉吐出一口鲜血。
刺眼的红与泪水一同砸落在苏白汐的银白盔甲上,如同在雪地里绽开了一朵红梅。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林梓嘉唤了一声:“白汐……”
五月十八。
苏家两位将军遗体出殡,因苏家已无儿孙,原苏白汐帐下将士自愿披麻戴孝做孝子,跟随棺木哭丧。
唢呐悲鸣,哭丧棒在棺前缓缓前行,将士的哭声随着白幡飘荡。
京城十里,百姓延街而立,抹泪送别魏朝的将军,更是唯一一位女将军。
天渐渐黑了,然而城内仍旧沉浸在悲痛之中。
王府门外。
小厮看着站在府门口的林梓嘉,硬着头皮劝道:“王爷,您都站了六个时辰了,进去吧。”
林梓嘉没有回应,只是遥望着苏白汐出殡离去的方向。
见他不答,小厮只能无奈地将椅子放在他的身后。
已入子时,林梓嘉仍旧站着,黯淡无光的眸中如同一潭死水。
终于,他张口呢喃了一句:“白汐,你为何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