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被那样的师傅养大,骨子里也是有些离经叛道了,柯夫人看我厌恶大概是气场不合。
这样想着,我低下头:「女儿知错了。」
依旧是柯怜玉转圜,她轻声细语地劝母亲不要生气,若非这些年抱错妹妹也不至于这样,她并不知道这些琐碎规矩,不过是因为和姐姐亲近这才先说姐姐。
末了又道:「且素素如今这样,原本便与怜玉有关,若母亲执意责罚,那怜玉作为根源,愿与素素同罪。」
她说着便莲步轻移走到我身侧。
柯夫人原本怒不可遏,见到柯怜玉这样更是觉得自己被顶撞了,她沉声:「你是说母亲做错了?」
不言长辈之过是现在主流观念,柯怜玉又能说什么。
她微微摇头:「母亲自然无过,只是盼女心切而已。」
「素素没读过书不明白其中道理,怜玉却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深觉对不住素素。」
毕竟是膝下养了十六年的乖女儿,又给了自己台阶下。
柯夫人这才道:「罢了,你素来是懂事的。」
又瞪着我:「还不多谢你姐姐!你若能学到你姐姐半分,母亲便烧高香了!」
等柯夫人匆匆离去之后,我瞧着柯怜玉小声说:「你刚刚就不应该说和我一起罚。」
柯怜玉偏头瞧我:「怎么?」
「你想,要是我俩都被关起来了,到时候吃啥呀。」
闻言她扑哧一笑,温柔娴静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母亲不会的,明天是长公主的赏花宴,我们都被关起来了她总不能变出一个女儿赴宴。」
好家伙。
原本以为柯怜玉是个温柔闺秀,却没想到她还有些小小算计。
我有些目瞪口呆。
而后抱着她的手就晃:「哇!」
不待我夸她,柯怜玉先伸出手抵在唇边:「嘘——」
而后她便和我说起赏花宴的各种注意事项,并且兴致勃勃地为我挑选装束了。
我瞧她姿态放低忙前忙后,猜到是她心中还是对我有着不安愧疚,如果她帮我忙能够让她心里舒坦一些,那我也不必刻意拒绝好意。
只不过——
柯怜玉吃力抱起我放在绫罗绸缎里的刀,那把刀太重了还有大半在地上,茫然问我这是什么。
我看了看柯怜玉,又看了看那把刀,迟疑说:「杀猪的?」
古朴黝黑的涿鹿刀大而弯,有种上古时代活人祭祀时割血的疯狂美感。
柯怜玉显然有些狐疑:「杀猪,需用这么重的刀?」
我上前一只手轻松拎起涿鹿刀,同柯怜玉笑:「姐姐你忘啦?我可是干了很多年活的,力气很大的。」
「而且是姐姐太瘦了。」
说到这里我真情实意劝:「听说姐姐不爱吃肉,这怎么能行呢?不吃肉没力气的!」
柯怜玉的注意力被转移,笑着说:「我肠胃弱,沾不得荤腥。」
「那是你吃素吃久了!这才沾不了,」这点我很有发言权,我把刀不动声色换了一个地方藏起来,然后和柯怜玉叮嘱,「听我的,你一开始先吃点清淡的然后再慢慢加肉加油,等身体适应了,就知道大肘子有多好吃了!」
斩钉截铁:「喷香!」
见我说的笃定,柯怜玉包容地笑笑:「好。」
在她侍女不赞同的眼神里吩咐下去:「就按大小姐说的做。」
侍女小时不情不愿:「是,小姐。」
等侍女走了之后柯怜玉又忘了刚才的小插曲,拿出一条红不红紫不紫的衣裙在我身上比画,口中说:「这条浅苏芳的衣裙色虽重,却正因其重而能显出女儿家的青春来。」
又仔仔细细地给我配了一套头面。
站在铜镜前看着面前华服美饰神采飞扬的俏丽女子,我竟有些不敢认。
活了十六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珍珠的白与雪山的白是两种颜色。
还是柯怜玉绕着我转了一圈颔首:「素素真好看。」
我随着她的目光才发现这条裙子其实有些长,正好能够遮住我那双被世家大族视为粗鄙的大脚,腰间的设计也让我的腰肢看起来更纤细。
她体贴地为我解决了隐患,一言不发。
她举重若轻的顾念了我的窘迫,我也不点破这份好意。
只是想虽然那个什么肖王看起来会打婆娘不是很值得嫁的样子,可姐姐似乎是真喜欢,如果肖王还有得救,我还是让她嫁吧。
大不了要是肖王敢欺负人,我就趁着夜黑风高把他打一顿。
不过现在说还有些早。
正好明天赏花会肖王也会去,我到时候仔细替她把把关。
如果实在不能嫁的话,那我就嫁过去肖王府快乐守寡岂不是绝妙。
我美滋滋地打着算盘。
柯怜玉看我突然心情好起来了,有些不明所以,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继续给我搭配衣裳头面。
5
长公主府上的赏花会里,果然有许多大家小姐或好奇或轻蔑地上下打量我,只不过我浑不在意。
至于柯怜玉——一夕之间从相府独女成了农妇的孩子,便有从前和她关系不好地前来踩一脚。
更有甚者笑盈盈地拉着我的手:「这就是柯素妹妹吧?怪不得从前我和那个人总是趣味不投,果然是凤凰不与燕雀为群,如今见了柯素妹妹,才叫我欢喜极了。」
字里行间将我捧得高高的,就是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像是在念白。
我皱眉:「你欢喜什么。」
对方眼中划过一丝不自然,我又说:「背后不语人是非,你这样的,算的上凤凰?」
这下她尴尬地松开我的手,还想要找补是因为看不惯柯怜玉偷了我十六年锦衣玉食,叫我如今连脚也不敢露出。
「我实在是替柯素妹妹惋惜,」她自以为找补得很好,又道,「倘若妹妹自一开始就没被换了,如今的京城第一才女,应该是妹妹才是。」
我呵呵一笑:「你意思第一才女是个萝卜坑,专门等着我们相府的姑娘往里栽呢?」
「我姐姐的才女名头是靠她自己赢的,这是老天不忍心埋没这样的姑娘,这才让她不用在地里刨食,叫她识字明理,不然是天下人的损失,你懂个什么?」
真好笑诶,打量着我没心眼乡巴佬,要我和姐姐窝里斗呢?
这个小姐脸色青白交加,片刻后忍不住小声质问:「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嫉妒?你一点都不恨?她偷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诶!你到底懂不懂!」
在外人眼里瞧来是这样。
可且不说姐姐是被我师傅换的,只说她「偷」走的是啥——半残疾的小脚、消化不良大肘子的肠胃、弱柳扶风的身体、繁杂礼仪学识……
某种意义上,我和柯怜玉互为彼此的机遇甚至是恩人。
我怎么会恨她?
何况她的人那么好。
于是我歪头看着她:「我真的一点都不恨她,是你不懂。」
看着我的神色,这个小姐满脸震惊,和所有以为真假千金会撕得不可开交的人那样,我叹了口气:「不和你说了。」
等我走开后,假山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不是柯怜玉是谁。
她被这个小姐的婢女引来此处听完了全程,原本心如擂鼓,却没想到素素会这样维护自己,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
走到这个小姐的面前,柯怜玉微微摇头:「王小姐不必费尽心思挑拨我与素素的关系了。」
想了想又说:「为人行事贵在光明磊落,女子出世本就艰难,王小姐,少用些勾心斗角的伎俩,能活得快活些。」
说罢丢下接连被姐妹两人打击的王小姐追随着自己妹妹的脚步前去。
王小姐在原地踌躇许久,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捶自己的婢女:「你不是说这样可以挑拨她们关系嘛!根本没有用!没有用!」
「柯怜玉怎么那么好福气啊遇到这个妹妹,你说我那些庶妹们都是个什么东西啊?」
婢女忽略打在身上根本不疼的小拳头,哄自己家小姐:「没事小姐,奴婢还给您想办法,一定给您报当年抢夫子之仇!」
王小姐哭得更难受了:「必须报仇!当初要不是柯怜玉抢了我看上的夫子,我也不至于这么蠢,书读不明白就算了,说话都说不过别人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出去老远。
我听见了,觉得她还挺可乐的。
但是转念一想这么有特色的小姐却也要顶着一个行止有度的礼节枷锁,忽然觉得更烦躁,不由暗自感慨一下这是什么鬼世道。
只是旋即我便来不及感慨世道了。
迅速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梅枝做刀横在胸前,那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粘腻之感如附骨之蛆,我有些懊恼没有将涿鹿刀随身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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