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时间告知了方队。
但纸条自燃了,没有证据,警方并不相信我。
他们怀疑我哀伤过度,产生了幻觉。
我被强行送回家休息,进门后我虚脱地坐在地上,地毯上摆着两双拖鞋,这里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除了人。
我感到无与伦比地孤单。
爸妈早些年车祸过世,是高闵帮我忙前忙后,以女婿的身份主持葬礼。
「晚晚,有我在,我会一直照顾你。」他对我承诺过。
我抱膝哭了,忽然,眼前一亮。
家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
我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我缓缓起身,这才看到餐桌上竟有一碗肉面。
热腾腾的面,目测出锅不超过五分钟。
我的心狂跳,旁边的纸条写着:
「晚晚,加班辛苦了,我很难处理吧?」
「可你陪伴了我一整天,真开心。」
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肉香,仿佛还混着解剖室里福尔马林与尸块特有的味道。
冷汗一下从后背渗出。
我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我慢慢回头,身后空荡荡的,我推开一扇扇房门,轻声问:「高闵,是你吗?你还活着吗?」
没人回答我。
可之后我每晚回家,桌面都会出现一碗面。
高闵不擅厨艺,只会做面。
做半生不熟,难以下咽的面。
我悄悄在书柜里装了监控,可第二天,机器就出现在餐桌上。
纸条上写:
「晚晚,我讨厌家里有第三双眼睛。」
我总觉得,高闵还活着。
女性,一般对男人的凝视很敏感,我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一定在某个地方,观察着我。
毕竟,魔术师总需要观察自己的观众。
他们会将秘密藏在观众看不到的死角,玩弄人心,瞒天过海。
每个顶尖的魔术师,往往也是顶尖的骗子。
白天,我换上防护服,用缝切割刀口的缝合线继续重组高闵,我用镊子,小心夹起他散落的食指检查。
我屏住呼吸。
指头中间有一颗痣,确实是高闵的身体。
他的皮肤早就失去了弹性,但从残存的,也能看出他曾有双骨节修长的手。
「我以前说,他这双手,比起做魔术师,更适合做外科医生。」
其他同事在一旁不忍,提出帮我,我拒绝了。
「我熟悉他,万一能找出别的线索呢?」
是啊,这具身体跟我肌肤相亲过,谁能比我更熟悉?
万一,万一这真是场魔术呢。
万一,我真的找出他的破绽呢?
晚上我疲惫入睡,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窸窣的上床声,接着,另一边的羽毛枕也动了动。
是高闵吧,表演一般都在晚上,他经常夜归。
我无意识地翻身,脑袋枕到了一只手臂上。
我舒服惬意地蹭了蹭。
那只手臂温热,肌肉紧实,高闵晚上就喜欢这样搂着我睡,哪怕睡到手臂发麻也不肯撒手。
不对,可哪里不对?
汗毛在寂静中一根根竖起,恐惧如海水一样冷冷涌上,一寸寸将我呼吸覆盖,枕边人起身,却没有衣物摩擦的声音,证明对方不着寸缕。
他身上淡淡的福尔马林的气息将我笼罩住。
是的,我这才意识到。
高闵早就死了,身体就在我工作台上。
手臂都成了碎渣。
那我现在枕着的这人,是谁?
「他」抚过我脖颈,掌心上粗粝的线头刮过我细嫩的皮肤。
我惯用连续锁边缝合手法进行缝合。
横贯他掌心的,就是针线缝合过的痕迹。
我像被钉住似的动弹不得,僵睡在床上,但我能感到「他」正与我四目相对着。
他冰凉的嘴唇贴住我耳朵,说:
「晚晚,要永远做我的观众。」
「就像我,正在做你的观众。」
我痛苦无力地陷在黑暗里,再次睁开眼,天亮了。
门口有人按铃,我披上外套开门后,有点懵。
「主任,方队,你们有什么事吗?」
才八点,他们就带着几个警察来到我家门口。
七八人的到来,让本来宽敞的客厅都显得局促,比起主任的神色不安,方队就显得镇定许多。
他推开每一间房门,目光扫荡一圈后,才看向我。
「庄老师,关于高闵的入殓,你已经完成了是吗?」
他们的戒备让我越发不安。
我说是:「已经归档了,主任也确定过不是么?」
方队沉着声问:
「高闵档案里,身高 182,没错吧?」
我不明所以,说对。
「但我看最后的尸体,他并没有那么高。」
他是刑警队长,难道最基本的原理都不知道吗?
我虽然奇怪,但还是用通俗易懂的话术解释:
「碎尸案就像做拼图,许多肌肉组织缺失,与生前身高当然有出入,就像我们早上晚上测身高,都会有细微的差距,这点,我们主任没告诉过你吗?」
主任的表情很复杂,有同情,也有恐惧。
「小庄,身高差是因为,有人从停尸房,偷走高闵的遗体。」
「……」
我的心狂跳,喉咙里涌出一股子干涸。
「是谁?」
房间里诡异地安静起来,方队锋锐的目光锁定我。
「监控显示,是你。」
是我?
他说,我是监守自盗了尸体?
昨晚我枕着的手臂,其实是自己藏在包里带回来的?
「你将尸块拆下,再回家缝合组装,营造男友还在的假象。」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了冰箱那。
出事后,我基本都在食堂解决,没开过火,冰箱里自然什么也没买。
但,腐烂的肉味从里头不断透出。
我倏地站起,可方队已经先一步打开冰箱柜门。
令人作呕的腐味直冲进每个人鼻腔里。
布满尸斑的,萎缩苍白的左臂。
就这样掉落在地。
我厉声尖叫起来。
与此这时,枕头边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拥着被子大口喘气,反应过来那一切都是梦。
电话是方队打来的。
「庄老师,麻烦你来一趟警察局,我们有了新的嫌疑人。」
梦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合。
我惊魂未定,听到方队的声音,心都在打颤。
「是……好的,我马上回。」
方队关切地问:「庄老师,你身体还好吗,需要我来接你么?」
「不不,千万别。」
噩梦让我头晕目眩,可就在准备起身时。
我微微愣住。
我是黑长直,但枕头边有几根头发,深棕色,发质偏硬。
与高闵一样。
这间屋里,真的存在过第二个人。
我几乎是逃到了警局。
方队口中的嫌疑人,是高闵曾经的师父,陈哲。
他是当今国内最顶尖的魔术师,以复原古代魔术名扬国外,巡演内场票价上万,我曾沾高闵的光拿到过一张。
陈哲那场复原的是古代著名幻术师杜七圣的「斩头换身」术,随机挑选观众,把人头「切下」后,在众目睽睽下用「符法」将人头接上。
「这里头有什么秘密,你知道吗?」
过程血腥残暴,我全程惊呼连连,忙问男友。
高闵却低着头,强颜欢笑说不知道。
「他排练时从不让我看,这个行当,秘密本身,就是最大的秘密。」
无论高闵怎么努力,陈哲都没打算把拿手绝活传授于他,还逼他签下长达二十年的不公平合约,两人就此闹掰后。
我鼓励他:「我工作稳定,你可以放心去追求梦想。」
分道扬镳后,陈哲下了封杀令,不准业内给高闵表演机会。
高闵从此陷入事业低谷。
事发前一天,有人目睹他们爆发过激烈争吵。
陈哲让保镖将高闵赶出剧场,甚至嚣张放话:
「你算什么玩意,只要我活一天,你就别想登台,我要在舞台上毁了你!」
开始陈哲态度傲慢,对警方说无可奉告。
直到方队拿出一段视频。
我这才知道,复原「斩头换身」的人,是高闵。
压根不是陈哲。
方队:「这是我们在高闵手机里找到的一段魔术片段,你火爆的斩头换身术的原型,是高闵创造的吧?你抢夺了弟子的创意据为己用,你怕高闵鱼死网破,如今有剧场愿意赞助他表演,你才痛下杀手。」
「我说过的狠话,比这厉害的多得去,怎么,要以言定罪?」
陈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事发那天的 3 点钟,你在哪?」方队视线如鹰。
「我在工作室,每天下午两点到六点,我都在工作。」
「没证人,没录像?」
陈哲耸耸肩:「魔术圈,秘密是最重要的,就算我的心腹,也不允许进来,如果你们有证据,就起诉我,我的时间很值钱,跟高闵那样的废物可不一样。」
他有恃无恐的样子,让我恨得牙痒痒。
高闵给他当弟子期间,每个月只能拿区区两千块,每次表演都做最累的活,连辛苦创造的魔术也被师父窃取!
而他怕我担心,居然只字不提。
尽管陈哲有嫌疑,但警方始终缺少证据。
这可不妨碍,陈哲名誉扫地。
手机里的视频被发到网上,陈哲从魔术大师成为盗窃徒弟作品的卑劣之徒,全世界的魔术爱好者猛烈地抨击辱骂他。
尽管他严正声明,魔术是他原创的。
可没人信他。
各大剧院以牙还牙,联合申明,拒绝让他登场。
几天后,陈哲主动到警局报案。
方队无奈地说:「他说有人在跟踪他,监视他,他怀疑是高闵,家门口收到的威胁信,也怀疑是人家,你们说,这些搞魔术的是不是疑神疑鬼的?」
「哈哈,我看他是被舆论搞垮心态了吧。」
「做的坏事多,就怕鬼敲门啊。」
比起上次的从容,这次陈哲憔悴恍惚,走廊上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在我耳边说:
「那小子,肯定还活着。」
猝不及防的话,让我很诧异。
魔术师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群体,陈哲更是。
他捕捉到我眼底的惊慌,布满皱纹的脸终于笑了。
「他在盯着我,我感觉得到。」
魔术师,是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的生物。
同类,才最能闻到同类的味道。
「快阻止他吧,我要是死了,你就是帮凶!」
8
所有人,都觉得陈哲在吓唬人。
可我没吭声,因为我有个奇异的猜测。
如果,高闵真的在复仇呢。
用「死人」身份杀人,可是不犯法的。
活着的高闵没法对抗陈哲,但死掉的他彻底站在道德制高点,陈哲这辈子最看重的名誉已经一夜扫地。
复仇才刚开始。
这天我洗完澡,雾蒙蒙的浴室镜子里,显出一行字。
「晚晚,谢谢你的配合。」
字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消失。
「4 月 28 日 8 点,众神即将陨落。」
陈哲这个月的表演,就叫诸神之战。
高闵的意思是,我可以去告发,也可以选择成为共犯。
我只要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陈哲要死在了表演里,那也是事故。
我彻底陷入两难困境,一旦把我所知道的告诉方队,很可能会破坏高闵的后续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