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享年二十五岁。
死后身前万事空,苏锦青这辈子潦草过去了。
下辈子我想当个好人,相夫教子,平凡度日。
然而等我睁开眼,视野中霞光雾霭,苍山连绵,气象万千。
我面前站着个身着粉裙的小姑娘,忐忑望着我。
紧跟着,神识入海,万光回溯,我道:「小丁?」
小丁长舒一口气:「兵主一去二十五日,再不归位,《上古兵器谱》我险险看护不住了要。」
小丁是我八百年前在齐鲁大地挖出来的含羞草,多少年了,改不了说话倒装的习惯。
我道莫慌:「本神这不是回来了吗?」
一梦觉醒,已是隔世。
想起来,我乃洪荒先神——梳月,掌管上古万兵,晚辈们一般称我「万兵之主」。
兵,凶器也,大煞之物。
近来,《上古兵器谱》中那藏有众上神遗兵的剑冢动荡不安,戾气横生,似有新的神武要出世。
我入内查看,冷不防被剑气在右肩伤了一道。
养伤月余不见好,伤口反而化脓加重,丝丝缕缕戾气化之不去。
此情况前所未有,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神劫不紧不慢地下来了。
我因常年跟凶器打交道,免不了元神里沾了煞气,积累至一定程度,便要招惹来一道神劫。
不过此番劫难与之前所有都不相同,竟是一道轮回劫。
人话说来,就是要我做一世凡人,历经七情劫难。
我寻思渡就渡了,跟司命府打了声招呼,投胎去矣。
此番归位,我侧头看了看肩上的伤,好像比下凡之前更重了,唉,糟心。
小丁紧随我后头,跟着我进家门。
我紫府设在东荒玉秋山,比邻昆仑虚,胜过别处凉快。
小丁充满好奇:「兵主下凡渡劫,好不好玩,有何收获,谈恋爱了吗?」
我步子狠狠一顿。
等一下。
我貌似忘了点什么。
对了,萧梁……
在凡间我是个凡人,没有关于神的记忆,此刻想来,我心凉了一半。
萧梁他……为何和那九重霄之上的天帝,一模一样?
不能吧?不能这么寸吧?
我掉头往回走,对小丁道:「去去就回。」
扶摇直驱九天司命府,司命神君是我熟人,忙碌中抬头:
「这么快就归位了?正好,有事找你。」
我:「这回下凡历劫的仙神,除了我,还有谁?」
司命道:「仙神下凡是天道授命,不归司命府安排,我查一查。」
他隔空将机缘薄子翻得哗哗响,道:「咦?」
我从他口中听到了我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天帝宸宵。
「……」本神,完了。
我觍着脸再问:「距宸宵归位,还有多少时日?」
「天帝陛下在凡间比你活得长,能活到七十五……」
那就行了。
「啧啧,了不得。」司命边翻「萧梁」机缘簿子,边拿眼梢瞥我,笑得不怀好意:「你居然暗恋人家。」
我:「……」
他还待再看看宸宵作为萧梁的一世有什么光景。
我劈手将他机缘簿子夺了,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司命眼睁睁看我把他劳动工具当「罪证」封印了,他解密码不得,气急败坏,道:「你这属于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我道:「我是。你奈我何?」
他跳脚:「你……你不讲理!」
我:「给你偷小丁的汗巾子,贴身那种。」
他安静如鸡,合十歌颂我:「上神您居功至伟,善解人意,看在小丁面上,我一定对您和天帝陛下的事守口如瓶。」
司命明恋我家小丁多年,可惜小丁始终拿他当空气。
小丁说,她不喜欢头上动不动插朵牡丹的男人。
商量好汗巾的样式,我返身要回。
司命自「即将得到小丁」的陶醉中短暂清醒,拦住我道:「差点忘了你的正事。」
「何事?」
我就不信,还能有比下凡暗恋上本来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更令人绝望的事。
司命看着我,久久看着我。
我道:「有话快放。」
他:「你没发现自身有什么不对吗?」
「……」我甚是茫然。
他道:「上神,你来的时候,觉不觉得举止滞涩、步伐沉重、身体笨拙不同以往?你道此是为何?」
他如果不提醒,我原本不觉得,此时此刻难以置信:「我胖了?」
他:「放宽心,你只是法力没了。」
「……」
他:「天道有好生之德,而你作为凡人苏锦青时,沙场久战,杀孽太重,即便归位,仍需日行一善,重修功德。
「否则的话,你非但法力难以恢复,不日还会再降天谴,届时你法力全无,修为受限,可就坏了菜了……哎哎哎,上神,日行一善也不在这一时,你把我举起来做什么?」
我:「日行一善,从你善起,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本神带你去。」
他不假思索:「我丁的心里。」
「……」
我果断扔了他,保护小丁,人人有责,太油腻的男的不能要。
司命躺在地上,扶着腰,幽怨朝我背影招手:
「这就走了吗上神,你现下形同凡人,记得保护好自己……还有,汗巾子我要粉色的,粉色的哦……」
3
直至出了司命府,我尚不能接受自己法力没了的事实。
试图靠自己御风打道回府,飞回玉秋山,屡试屡败。
来时仅剩的法力此刻一丝也没有了。
忽然有人隔着大老远叫我——扫把星君正扫街,拖着扫帚趋近,诧异行礼。
「我道是个什么玩意儿一蹦一蹦,原是兵主您。兵主此举……有何深意?」
为避免节外生枝,我法力没了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道:「锻炼身体。」
他闻言十分钦佩:「兵主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实令小仙汗颜。」
我道好说,打量他一霎,问道:「你这扫帚,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