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败了,牧云川就是一块朽木,满嘴的礼义廉耻,坚决不为所动。
饶是我将心意活生生地剖给他看,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将心给我装回去,缝好之后还不忘和我说:「这事就当没发生过,我还是你哥哥,今晚过后一切照旧。」
照旧?如何照旧。
我厮混在酒馆里,炙烈的酒划过喉咙,一杯又一杯,身旁的男伶喜笑颜开,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我喝得多了,就高兴了,高兴了,他的赏钱就多了。
我咬咬唇角,眼神迷离,单手撑着头看着身旁的男伶。
精致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眉目深邃,柳叶薄唇,面部线条虽不像牧云川流畅精致,倒也已经有五六分相像。
慌什么,世间又不是只有一个男子,我满不在乎地想着。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指间划过男子的眉眼,细细描摹着那雕刻般的线条。
男伶眉开眼笑,笑得眼波荡漾,抬手间,又给我斟满酒杯。
「是奴家的荣幸。」
「可惜不是他。」心里嘀咕着,我接过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酒劲上头,朦朦胧胧间,一抹青色的身影快速靠近。
高大挺拔的身影,与周围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男人此刻面露愠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牧云柔,你就是这样作践自己的?」
说话间,就直直地将我往外拉。
来人是李砚书。
6.
我抬眸,醉眼迷离地看了李砚书一眼,痴笑一声,「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
李砚书满脸黑线。
他拎着我脖颈,咬牙切齿,「牧云柔,你给我睁开眼看看清楚!」
皎洁月光下,男人一身青色长袍,凤眼微眯,薄唇抿着,明明该是个儒雅风流的模样,此刻却风度全无。
我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径直凑到他面前,笑得一脸谄媚,「好巧啊,李大人,你也是来看美男的?」
李砚书算是我的青梅竹马,只是为人有些古板,想必是我豪掷千金的大手笔传到了他耳里,所以,他来抓人了。
李砚书深吸一口气,极力忍耐着,「牧、云、柔!」
「哦,李大人见不得我看美男?」指尖划过青色的绫罗锦衫,最后停留在他的心口。
「……哪个世家贵女,会在酒馆厮混,还天天点一群男伶作陪?」他皱着眉头说道。
从小到大,李砚书总爱拿着世家贵女的条条框框来说教我,前些年担任了礼部侍郎后,更理所当然地对我指指点点。
「李大人这叫什么话,我一生积德行善,这是我应得的。」我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笑得坦荡。
我偷偷抬眼一看,果然,他的脸又黑了。
「牧云柔,为了个男人,你就要自甘堕落?天底下什么男人不好找?」他企图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懂什么啊?你有过心动吗?」我小声嘟囔着。
「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他是你哥哥,你最好趁早断了心思。」他的语气满是警告意味。
是,这个秘密,只有我和他知道。
「那又怎样,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啊。」我满不在乎。
「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但你们以兄妹的名义相称,不管你们有没有血缘关系,对于外人而言,你们就是亲兄妹。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会被钉上不伦的耻辱柱,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扶着我的双肩,认真地说道。
「或者说,你对他是真的是男女之情吗?」
我沉默了。
一时的爱意真的能抵过世俗的目光吗?
正当他想要开口时,一抹月白色身影匆匆走来。
暗香袭来,清冽的竹香混杂着冷冷的气息,随着微风一阵阵地拂过鼻尖。
我赶忙扶额,「哎呀,这风一吹,怎么感觉更醉了呢,不行了,头好晕。」
我作势倒在李砚书怀里。
「这段时日不见踪影,原来就是在这里厮混?」牧云川瞥见我的身影,在我面前直直站定,脸色极为难看。
7.
马车内,逼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
我百无聊赖地扣着雕花窗沿,无视我身旁浑身冒着寒气的男人。
一刻钟前,他把我从李砚书身上扒下来,然后丢进马车里。
气氛尴尬又压抑,我深吸一口气,「哥哥……」
他冷不丁开口,打断了我的话,「牧云柔,我平常就是这样教你的?」
「酒馆厮混,捧男伶,当街和外男搂抱……」
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我的好妹妹还有这样的癖好。」
隐隐约约的光影下,他面色冷峻,眉眼间满是愠怒的神色。是很少见的动怒模样。
我愣了愣神,转而无谓一笑。
「若是嫌我碍眼了,大可给我找个夫婿,把我嫁出去了事。」
「省得大家都不开心。」我不怕死地补充了一句。
抬眸望向窗外,深夜街景荒凉,是乍暖还寒之时,只有零星几个小贩,还在摆着馄饨摊,等着客人光临。
「碍眼?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还在生气。
「难道不是吗?」我回过头,「你不是也快要,和江家小姐成亲了吗?」
「夏天?还是秋天呢?」我压下满腔酸涩,可压不住,往上奔涌的雾气。
帘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细碎的光没了遮挡,尽数洒在他的侧脸上,他抿着唇,久久无言。
不等他开口,我自顾自地说道,「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我们以兄妹的名义生活了十几年,在外人看来,我们就是亲兄妹,不是吗?」
「从前那些僭越的行为,哥哥就当是我任性妄为吧,以后再不会了。」我满不在乎地说道,模样极为潇洒。
空气安静了半晌,他突然气笑了,「行,牧云柔,你真行!」
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乱。
马蹄声骤然停下,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起身,掀开帘子,下车,动作一气呵成。
我心神不安地绞着手上的帕子,眼看着月白色身影渐渐远去,明明我按照他想的去做了,现在他又发什么疯?
8.
自那晚被抓回来后,我大病一场。
各种寻医问药,总也不见好,大夫来了一批又一批。
最后一个大夫来了,又摇摇头,走了。
最后病急乱投医,甚至我爹路上拉了个和尚就想给我驱邪。
我哭笑不得。
和尚临走前,只是说了句:「阿弥陀佛,施主这是气血郁结,需要在安静的环境静养一段时日。」
我自请去了永安寺。
永安寺远在京郊,来回需要花费好些时日,虽然偏僻了些,倒也是个清净的好去处。
出发那天,就连牧家的大黄狗都来送别了,也没见牧云川。
罢了,这样也挺好。
9.
芳菲四月,桃花灼灼盛开。
李砚书坐在桃树下,慢条斯理地煮水烹茶。
他不同于牧云川的清冷矜贵,在他身上更多的,是书生儒雅的气质。
说来也怪,这段时间跟着寺里的师父,吃斋念佛,修心养性,原先孱弱的身体,竟也慢慢见了起色。
我撑着头,坐在李砚书对面,百无聊赖地,捻着桃花枝条把玩。
来到永安寺两个月了,只有李砚书隔一段时间来永安寺,小住两日,看望我。
时不时地,给我带来都城的消息。
——听闻江贵妃近期又怀上龙嗣,圣上龙颜大悦,破格封了皇贵妃。
——大将军得胜而归,又一次打退了蠢蠢欲动的蛮夷,守卫住了大祁的江山。
——当今圣上开始了朝堂肃清,处置了一批贪官污吏……
偶尔也会聊起他的感情现状,比如哪家的小姐看上了他,派了人想探探他的口风。
我笑得前仰后翻,有一种养了多年的猪终于被别的白菜看上的感觉。
他沉着脸,「很好笑吗?」
我笑得喘不过气,「一点也不好笑。」
才怪。
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一脸正经,「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没见哪个世家公子对你有意思。」
我止住了颤抖的双肩,是啊,我也老大不小了。
碍于我爹是个大奸臣,随时都有被清算的可能,那些朝廷官员都避之不及,怎么敢和大奸臣的女儿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