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一家餐馆洗盘子，特意跟老板请了半天假，一大早就去买菜。
「妈，你还买了桂鱼？」
这还挺贵的，只有过年我家才会吃上一回。
我妈很得意：「我在摊子前守了个把小时，这鱼一翻肚皮我马上就买了，新鲜得很，比活的便宜了十几块呢。」
到了十一点，我爸电话一直没人接。
我妈催促：「你去找找你爸，这一百块你拿着，去维拉买个小蛋糕。」
秋日天高云淡，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一团团飘在湛蓝的天空。
绿化带里的小菊花开得热烈，在秋风中舒展着身姿。
或许老天爷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所以送了我这样一个好天气。
我在麻将桌上找到了我爸。
屋子里四五个男人在吸烟，乌烟瘴气的。
我爸扫了我一眼，权当没看到，把手里的牌用力一掷：「三饼！」
「清一色碰碰胡，胡了！」王伯眉飞色舞，「老宋，加上你之前欠我的，五十了！」
「爸，今天我生日，妈叫你回家吃饭。」
王伯按住面前的麻将子：「下午再打吧，你先陪小竹过生日去吧。」
我爸叼着烟，把麻将往机器里推：「继续继续，细妹子过什么生日？」
他盯了我一眼，嫌弃道：「难怪我放了个大炮，你刚是不是摸我椅背了，晦气！」
王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反正你也输光了，不如回去吃饭。」
我爸来抢我手里的一百块：「这不是有钱吗。」
我死死抓住不放：「爸，这是蛋糕钱。」
我爸狠狠一巴掌拍过来，我手背立马红了。
王伯都看不下去：「老宋，算了，孩子过生日，都要吃蛋糕的。」
「你家是儿子，她一个细妹子浪费那钱干吗？」
06
这种话，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以为自己早已免疫，可这一刻，心还是凉涔涔的，下意识就松了手。
十年前我爸下岗后，就再也没出去工作过。
我妈念叨，他总是一句话：反正都断后了，赚那么多钱干吗。
他下岗拿到的补助，这些年早就被他输光了，家里的开支一直靠我妈支撑。
我两手空空回到家，我妈已经把菜都摆好了。
她看了我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讪讪道：「算了算了，他不在你正好吃个清静饭。」
她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我碗里：「吃吧。」
肉不够烂，还有点咸。
我低头喝汤，轻声说：「妈，要不你们离婚吧。」
我妈夹菜的动作一滞：「怎么又说这个？谁家不是磕磕碰碰的，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你好好念书，等你考上好大学，咱们俩就算熬出头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
嘴里的肉明明嚼得很碎，咽下去的时候，我仍然觉得喉咙有被刮伤的疼痛。
又吃了两口菜，手机突然响了。
是美团外卖，说我有个蛋糕，问我具体在几楼。
心里腾起一簇小火苗，是我爸突然开窍了吗？
然而蛋糕刚拿到手，手机嗡嗡震动，是沈星泽发来的消息。
「想了想，四十块就抵消你的帮忙，显得我很廉价。」
「蛋糕卡充太多钱花不完，顺便买个给你，不用谢！」
我拆开盒子，是一个草莓造型的蛋糕，粉嫩嫩的，满是少女情怀。
店员配的蜡烛是 17。
「谢谢你，可我今年是满 18。」
从今天开始我成年了。
可那又如何？
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依然在泥淖里，只有拼命踮起脚，才不会被淹没。
沈星泽回得很快：「你居然比我大。」
「是啊，你得叫我姐姐。」
信息已经编好，我又惊觉这样的语气太过亲昵，删掉后回了个字：「嗯。」
「生日快乐，宋小竹。」
「谢谢。」
他总算是正经打了一回我的名字。
上午艳阳高照，下午我准备出门回学校时，天空却飘起了雨。
我爸匆匆跑回来，从鞋柜里拿走了仅剩的一把伞。
「那是我的伞。」
「放屁，这不都是我的钱买的。」
好在雨不大，我一路小跑到车站，也没怎么淋湿。
然而越往星城，雨就越大。
到了车站，那雨更是像瓢泼一般，狠狠砸在地上。
我在下客的站台等了半小时，雨没有变小，裤腿反而都溅湿了。
从这里到学校，打车得 12 块，是我一天的伙食钱。
路程太短，雨天司机还不爱接单。
买把伞，得 25。
我咬咬牙，把塑料袋举过头顶，埋头往雨里冲。
秋雨淋下来，寒凉之气如附骨之疽。
我跑了几步，肩膀突然被人一把揽住，一把巨大的黑伞撑开在我头顶。
07
暴雨，瞬间被隔绝。
我仰头，对上沈星泽的眼。
他的眼里好像真的住着星星：「看傻了？是不是觉得哥特帅？」
我轻声回：「你比我小。」
「就你这娃娃脸小圆眼，十五岁不能再多！」
……
好像是在夸我，仔细琢磨又不是那个味。
一时间我也不知该怎么反应。
一路无言，唯有大雨砸在伞面，噼噼啪啪的声响。
再拐过一条街，就到学校了。
远远地，我已经看到了老孟标志性的大肚子。
学校门口也有不少返校的人，几乎每个路过的都会朝我们看过来。
除了成绩，我不希望自己因为其他任何事情被关注。
我放慢脚步，对着沈星泽笑了笑：「谢谢你，现在雨小了，我自己跑回去就可以了。」
我把伞推给他。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就你那小短腿得跑一年……」
说完，他把伞往我怀里一塞，迈开大步，奔向雨幕之中。
「沈星泽……」
我叫了一声，他并没有回头。
一阵大风吹来，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原来刚才是因为他在我身侧挡着，我才不觉得冷。
晚自习前，五班的秦颜过来找我。
她是年级公认的「笨蛋美人」，长得好看，身材好，性格活泼，家里有钱。
很多男生喜欢她。
但她心里只有沈星泽。
「如果你是找我代写情书，那就没必要，沈星泽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
秦颜面色绯红，递给我一个粉色信封：「那个我已经知道了，我是想请你帮我给他递一封情书。
「这是我自己写的。」
我整理着卷子：「那你自己去给呗。」
秦颜脸色更红：「他老是凶巴巴的，人家有点害怕嘛，放抽屉里又怕他看也不看就扔了。」
她握着我胳膊撒娇：「你帮我送，再帮我说几句好话，我给你一百块。」
我盯着那粉色信封，问：「你没听说过沈星泽跟我表白被拒吗？」
这种背景下，让我送信，我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秦颜噗嗤一笑：「我知道她们都是胡说，沈星泽那样的痞子，不可能喜欢你这样的呆头学霸的。」
秦颜举着那张毛爷爷在我眼前晃：「来嘛来嘛，傻子才跟钱过不去呢！」
说得对，我妈蹲在后厨洗一天半的碗，才能拿到 100 块。
晚自习，我提前一分钟开溜，在校门口的菊花丛边守株待兔。
等了足足十分钟，走读的人基本都回去，他才姗姗来迟。
他一脸冷酷走在前面，几个男生跟在身后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我捏紧雨伞，轻唤一声：「沈星泽。」
我声音很低，可他还是马上停下脚步，迟疑着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08
那几个男生也齐刷刷看了过来。
然后响起了一阵起哄声。
「泽哥……」
「又来了，给我们一点活路好吗？」
沈星泽回头盯了他们一眼：「都给我闭嘴。」
他几步就走到我面前，拽拽的样子：「宋小猪，你找我干吗？」
路灯拉长他的影子，尽数倾覆在我身上。
我把黑伞递给他：「这是你的伞，谢谢你！
「还有，这雨伞里……」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手贱拿着伞甩了两圈。
粉色情书飘飘然地掉下来了。
得。
我剩下的话不用说了。
那一群人又起哄了。
「哇，又是送情书的。」
「小妹妹，泽哥是情场浪子，你这种乖乖女可不是他的菜……」
沈星泽勾了下唇，弯腰捡起那封信，语气里带着傲娇，染着笑意：「不会又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那种调调吧？」
咦，这一次他把一整句话都记全了。
他捏着那封信，垂眸看着我：「宋小猪，你别迷恋哥，你这种学霸就该好好学习……」
他身后的胖子发话了：「泽哥，你招惹了人家，让人家芳心大乱，现在又说这种话。
「太狗了哈！」
沈星泽挠了挠太阳穴，无奈又傲娇：「哥天生有魅力，没办法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沈星泽，这是别人托我给你的情书，请你务必好好看看，别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09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沈星泽身后的几人怔了几秒，旋即哈哈大笑。
胖子更是直接笑弯了腰：「泽哥，人不是自己写的，是帮人递情书！」
他抓着一旁的卷毛，一本正经地模仿：「宋小猪，你别迷恋哥，你这种学霸就该好好学习……」
噗……
学到了精髓，我没忍住，笑了。
沈星泽的脸色黑如锅底，那封情书被他攥在手心，皱作一团。
他咬牙切齿：「宋小猪，你很闲啊，现在不帮写、帮着送？」
我一边讪笑一边往后退：「就……赚点零花钱。」
他一把握住我手腕：「她出多少？」
我心存希望：「你要出双倍吗？」
如果是那样，我可以的。
赚钱嘛，不寒碜。
他凑到我耳边，森森开口：「不，我要跟你分成，我七你三！」
？？？
凭什么呀。
「你要是不答应，这情书，哥就不收了。」
他拿走了我的一百块，然后说自己没零钱，三十块下次再找给我！
他不应该叫沈星泽，他该叫沈星狗。
第二天中午，物理老师拖堂了。
重点班本来楼层就高，等我赶到食堂，已经人山人海了。
这样排队打饭，得浪费多少时间。
高三时间分秒必争。
算了，买点面包对付下。
我转身要走，一道懒散嗓音叫住我：「宋小猪，过来！」
食堂熙熙攘攘，我循声看到了沈星泽。
他跟胖子几个坐一个长桌，他对面摆着餐盘，却没坐人。
「昨天那钱我花光了，饭卡里还有钱，给你打饭抵吧。」
一百块是我一个星期的伙食费，他一晚上就花光了？
他给我打了糖醋排骨，辣椒炒肉和空心菜。
「这得多少钱？」
「挺便宜的，才十五！」
很好。
是我一天的伙食费。
「我饭量小，吃两个菜足够了。」
他听进去了，第二天帮我打了红烧肉和红烧鱼。
三十块，两顿饭花光了。
我吃得干干净净的，沈星泽在对面狐疑看我：「你是不是没吃饱？
「你不会在减肥吧，你死了这心吧，你这大圆脸再瘦也变不成锥子脸。」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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