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时,丁珺姐姐被赎走了,被轿子抬走的,她做了大户人家的小妾。
我们都很替她开心,虽只是个妾,但到底不用取悦别的男人了。
5.
十二岁,我开始吟诗作赋,才名远播。
很多人慕名前来,想看看我这个青楼出身的才女长什么样子。
十二岁的小娃娃有什么好看的,无语。
我不过是想向妈妈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不接客也能给院里带来收益。
妈妈看着世俗圆滑,其实她对我们很好。就算是那些年老色衰的姐姐,她也给她们银子,为她们提供衣食住宿。
花魁姐姐有情郎了。
我很喜欢花魁姐姐。她很美,很温柔,爱笑,也很专情。
我没说错,她是青楼女子,但她专情。
她的情郎是位清隽的穷书生。他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凑钱才能买下花魁姐姐的一夜。
花魁姐姐说他每晚什么都不做,摸个手都害羞得红了脸。
但他会给她念诗。
7.
十三岁,我和丫丫上街选购布料的时候,听说丁珺姐姐被打死了。
她只是个妾,被正妻下令打死了丢出门外时,衣不蔽体,浑身鞭伤,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
我们去了那户人家的府门外,没问出丁珺姐姐葬在何处。
她是最会勾引男人的,可最后她将自己托付的男人,连一副薄棺材也没为她备。
丫丫又开始丧了,她总感慨自己的人生,担心自己的未来。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总安慰她,「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丫丫说过我是个安慰人的小天才。
8.
其实我上辈子也是个普通人。我是个大夫,医术精湛,是当年宫里唯一的女太医。
一位公主害病我没能治好她,所以皇帝处死了我。
于是我投胎,也想过把当公主的瘾,谁知道没那命呢。
我也想问,这辈子就这样了吗?谁知道呢。
9.
丫丫比我大一二岁。
妈妈嫌她的名字土气,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莲姬。
「莲姬,明天开始你去接客。」妈妈平淡地告诉她,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我还是叫她丫丫。
丫丫刚开始时还找我哭鼻子,后来渐渐地就麻木了,甚至开始主动勾引男人了。她勾引男人的技术,比丁珺姐姐还要好呢。
丫丫拼命接客给自己攒赎身钱。她说自己见识过的男人多了,也学到些男人的志气了。
其实我才是得了丁珺姐姐真传的,但我不想接客,不想魅惑。
我有些想丁珺姐姐了。
10.
花魁姐姐的情郎中了状元。
他给了花魁姐姐一大笔钱,从此再也没来过了。
花魁姐姐说他还没碰过她,他嫌脏呢。
花魁姐姐真像一朵花,为情所伤之后,迅速地就凋零下去了。
她卧病在床咳嗽不止,我喂她喝药,心疼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
花魁姐姐烧掉了她最爱惜的木簪子。
那簪子是书生送给她的。
书生没钱,亲手为她雕了一个根簪子。
11.
花魁姐姐走了。平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姐妹妹们,全都身着缟素为她送行。
送行队伍里还有她的几位恩客。
我觉得世上之人有好有坏,自然也是有好恩客的。
12.
我成了新一任花魁。
我还过了把才女的瘾,题的艳情诗传遍大街小巷,将怡红院的名声传得响当当。
丫丫说我这么有才华的青楼女子就像会飞的母猪,让人想吃又觉得不敢吃,甚至还担心自己吃不起。
丫丫的小嘴儿最甜了。
13.
花魁姐姐走后,妈妈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把身子也熬垮了。
她让我好好听话,等她走后就把怡红院交给我打理。
妈妈说,我从小在院里长大,把姐姐妹妹们交到我手里,她也走得放心。
我觉得妈妈这辈子很值得,至少见过的美人是够多的。
我们怡红院的姑娘,个个人美嘴甜心肠好。
14.
丫丫快攒够赎身钱了。
可她的哥哥病重,嫂嫂不愿拿钱治病。丫丫又把自己的赎身钱给哥哥了。
她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不吃不喝等了哥哥两三天,她哥哥也没带着银子来赎他。
丫丫有没有志气我不知道,反正她是够义气的。
我给丫丫的哥哥看了病,开了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而且我想证明给丫丫看,我也挺够义气的。
丫丫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医术的,我也懒得编理由,就说随便瞎学的。
丫丫呵呵冷笑,说我的药要是不小心把她哥哥喝死,她嫂嫂为了钱,说不定能赖我一辈子。
我真的好害怕,委屈地趴在丫丫的胸脯上狠狠地蹭了一把。
丫丫说我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流氓。
丫丫说话最好听了,那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
15.
我正在伺候妈妈喝药的时候,奎婧妹妹找了过来。
她说外面来了几个出手阔绰的贵客,指名道姓要我作陪。
奎婧妹妹比我小四岁,今年将将十二,生得白白瘦瘦,没被卖来之前,是在杂耍班子里习武的。
妈妈摆摆手让我赶紧去陪客。
我没有跟妈妈撒气耍赖闹着不去,妈妈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
左右不过是弹个曲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抱着琵琶走进房间,温顺地在屏风前坐下。
这几位贵客都是些富家公子哥,个个仪表堂堂,风华正茂。
我只在进房间的时候匆匆瞥了他们一眼,之后一直低着头垂着眼睫。
一曲奏毕,他们邀我上前饮一盏茶。
茶是他们自带的,茶具也是。
我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香如兰桂,味如甘霖。
姐姐们抱怨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客人,总是会趁机揩一把油。但这些客人没有,甚至连打趣我的话都没有。
他们都是正人君子。
他们聊天的话题我听不太懂,不过我可以趁着自己存在感不强,悄悄地打量他们一番。
这一行五位公子,个个锦衣华服,气质不凡。
不过最出众的还属坐于首位的那位白衣公子,他神情淡漠,貌若嫡仙,约莫只有十八九岁的年龄,气质却是说不出的温柔内敛。
既有鲜活明晰的少年气,也有着岁月沉淀出的厚重感。
我自以为见识过的男人比吃过的饭还多,可眼前这般俊逸清朗的男子,似乎生来就该吸风饮露,不问尘俗。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见我茶汤见底,在与蓝衣公子交谈间隙,拎起茶壶,亲自为我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