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足足两小时喋喋不休的废话和痛心疾首的自责后,彭一峰见刘雪婷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爱信不信的神情,便住了口,一副要杀要剐随你但请你一定要原谅我的样子看着她。
刘雪婷说:你把钥匙还给我吧,这是我还给你的钱!不要再说多余的话了,没有意义。
说实在话,彭一峰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还真没记住,她的脑子里一直来回交织着那个场景:彭一峰牵着那女孩的手正亲亲热热地往前走时看到她的那一瞬,象甩一块烫红的烙铁一样飞速甩掉那女孩子的手,然后不管不顾地跑过来一脸无辜地跟她解释,委屈得好象刚才是有人拿枪在后面顶着他非要他这样做一样。她几乎难以想象男人可以做到如此绝情又可笑,更难以想象上午还在邮件里向自己表白火热的爱情下午就可以牵着别的女孩子的手浓情蜜意。真虚伪!刘雪婷在心里暗笑一下。
彭一峰见无挽回的余地,象死了亲爹般沉重地从房间拿出钥匙放在刘雪婷面前,刘雪婷把卡推到桌面显眼的地方,见他没再表示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谁在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
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
我的等候 你没听过
谁再用琵琶弹奏 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 结局我看透
……
刘雪婷头晕脑胀地出来,漫无目的地走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恍恍惚惚听到一家音像店里传来这首歌,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难受,站在一个无人的街角处,捂着脸狠命哭了一场。
亲爱的,请不要告诉别人你很悲伤,很多人比你更悲伤,只是在这个忙碌的城市,他们还来不及停下来悲伤就要马不停蹄地往前赶他们的路了。
李钊没有食言,真的把他月薪的一半交给何韵了,在何韵那个晚上坦言自己已婚后,他不但没有嫌弃她,而是更细心更体贴地对待她了,这加速了何韵想要离婚的决心,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开口和曾家远说,现在她不仅很少回家做饭,而且几乎不再正眼看曾家远,偏偏曾家远老是不死不活地回家呆着,这让她极其厌恶。恨不得有个什么魔法把他瞬间变得无影无踪,永远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天何韵回家拿换洗衣服,发现曾家远不在家,心里一阵舒畅,正欲好好地冲个凉,不料手机响了。对方是个陌生人,用极其冷漠的声音告诉她,曾家远贩毒被人抓获,晚上九点带三万块钱去岗厦村天堂苑烂尾楼的第三层,不然曾家远会没命见她,并让曾家远跟她说话,丧魂落魄的曾家远简单的告诉她这是事实,希望她想办法弄到三万块钱送过去,更不要报警。
何韵一下子懵了,半天摸不着北,象有一台正工作的笨重宠大的绞拌机被谁硬塞进她的脑子里一样,回过神来拼命打电话给曾家远,曾家远的手机通了但一直没人接听,只好打电话给刘雪婷,刘雪婷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事,也一下子慌了,但比何韵要冷静很多,说道:既然你老公叫你不要报案并且送钱去,肯定有苦衷,不如就依了吧,如果你不够我可以想法凑一些,还有,最好找个男人陪你去。
两人心急如焚地商量了一下,最后由何韵打电话给潘渊,凑齐了钱,由潘渊陪着何韵去那个陌生人指定的烂尾楼,刘雪婷在何韵家等着电话,防备有什么意外立刻打电话报警。
晚上十一点不到,三人就回来了,何韵跟个霜打的茄子样有气无力地开门,潘渊跟个心不在焉的小偷似的跟在何韵身后,曾家远象只又老又丑的丧家犬般跟在潘渊身后,三人鱼贯而入,刘雪婷睁大眼看着这三人表情,当看到潘渊时,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是两人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潘渊连坐也没坐,跟何韵夫妻打了个招呼,转身便走了,刘雪婷估摸着出门不会跟他撞一块,也找个借口很快地离开了。
第二天,刘雪婷呵欠连天地在办公室看中国信息产业部发的文件,收到何韵的电话,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曾家远出身普通,文化底子薄,在香港做地盘工多年——相当于大陆盖房子的泥水工,月人工在一万二到一万五之间,本来像他这样的男人在香港是很难找到老婆的,大陆开放,香港回归,最底层的香港人也可以挺直腰竿到大陆来冒充大款了,打个比方,在香港吃一碗面要二三十块钱,在深圳到一个普通夜市摊可以叫上一个鸡煲;在香港的酒楼吃上一桌要两千,在深圳同样规格的酒菜两三百块就可以搞掂,更让他们伤感的是香港女人要不是远嫁他国,便是攀本港富贵,差的也要找个年龄相当或是有学问一点的,象他们这样又穷又丑的老菜帮子压根就没想过还有机会找老婆。深港通后,象他们这样的人不仅可以来大陆扬眉吐气,还让大批的内地女孩子追着捧着当香饽饽,最让他意外的是,经过朋友的撮合,大学生何韵嫁给了他,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又受宠若惊,所以竭尽全力地为何韵做好一切事情。
全球经济不景气,香港也几近深渊,失业率不断攀升,董特首和各方官员想尽一切办法增加就业率,可惜是僧多粥少,很自然的,没有新技能知识贫乏的曾家远也卷入了失业大潮,而且一失业就近两年,一直靠拿香港政府每月四千多港币综缓金过日子,每月交给何韵三千五人民币后,所剩无已,来回香港深圳的车钱扣除后,有时候在香港吃餐饭都觉得奢侈,多年来的积蓄已在买给何韵的房子上倾囊而尽,甚至每月要靠他近七十岁的开了家小士多店的老母再补贴一些才勉强度日,近一年多的不与何韵交流,实在是有苦难言,开始是怕开口说话,因为一说话就可能露馅说出自己失业的事,他怕何韵看不起自己而离开自己;接着是一直无法再找到工作而心灰意冷不想说话,最后干脆见到何韵就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他很爱何韵,那是象他这个年纪这种性格的人所能表现的最热烈最无私的爱了。这辈子,他很少有什么机会接触自己想要的女孩子,甚至连普通的恋爱也没有过一次,他太平凡,平凡到他近四十岁没有女人旁人也不觉得奇怪。认识何韵之前,他的所有梦想和快乐都聚集在和地盘工们说粗话,去一些收费便宜的酒吧喝几杯,看一些黄色光碟,以及收工后回家对着裸女图片自慰上,偶尔到一个众所周知的低档妓女那里光顾一下,那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和何韵结婚后,那才是他幸福的开始,何韵有知识,有休养,从来不问他的工作性质,也从不过问他的薪水到底几何,更让他意外的是,何韵跟他时还是个处女,他暗谢上帝,让他如此幸运。
可是上帝照顾了他一阵子就忙别的去了,失业后的一段时间,他托朋友,托亲戚,查报纸,想尽一切办法,依然无法找到工作,绝望得都不想出门见人了,但怕何韵怀疑,他还是要做做样子,象从前一样早出晚归,找一个地方巴巴地坐一上午,或是在罗湖火车站溜哒整个下午,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假装放工回到家里。有一天在罗湖火车站照例闷呆着,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看上了他,旁敲侧击地问他想不想赚钱,他当然想,他都快穷疯了,几经搓合,他利用来去自由的香港人身份帮他们从香港带摇头丸来深圳,每颗有两块的好处费,差不多他每次可以带一百颗,开始几个月,还算顺利,也安全地每月赚了几千块钱,可是近一个月来,他已失手四次,不是被警方抓获,而是每次一过关就被几个小流氓明目张胆地抢去了摇头丸,他们中的两个人象搀新娘似地分别搀着他的胳膊,另外一个人象跟他说悄悄话般亲昵地用刀顶住他胸口,还有一个人大大方方地在他身上,袋子里摸索,不管是在烟盒里,还是在裤裆里,抑或是在包里的最夹层,每次他们很快手到擒来,摸到摇头丸扬长而去。
而这种事连声张也不敢,就算是正常物品,声张也没用,有一次——那时候他还在地盘上工,过罗湖站时就见几个小流氓抢一个干巴巴但戴满了黄金的香港人,香港人大声呼救,罗湖车站人潮汹涌,行人匆匆走过,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香港人说一句话,唯恐避之不及,最后眼睁睁地看着香港人身上的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链以及手中的手机,和背上的包被那帮小流氓不慌不忙地卸下,满足而去。另外有一次,他没上班,也还没有做“运输”生意,没事在火车站的一个人行桥下想心事,一个胖太太边走路边打电话,两个年青男人过来很温和地问她借手机,胖太太不理,一个人扭住她的胖手,另外一个人象摘朵花般地笑嘻嘻地摘去了她的漂亮新款彩屏手机,胖太太的狂呼声没有打动任何一个路人。
现在,他四次交不上货,那个文质彬彬的人终于发怒——他发怒是因为他的上头在发脾气,但也并没有怎么为难他,只要他赔了钱就了事,要是不赔钱,那个人说,他有能力随时让人下了他一条胯子,或是废了他的一只胳膊,就算是弄到公家,他也不可能有好果子吃,因为,不言而喻,他的上头敢做这种生意,背后肯定有人。曾家远是个的的道道的老实人,他胆小怕事,一生不做出格的事,他也没胆量和那个看起来象好人的人过招,所以,他答应赔钱,这事到此为止。
你打算怎么办?刘雪婷也不打呵欠了,在电话里焦急地问何韵。
“我?我能怎么办?我现在想自杀!”何韵苦笑着说,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家乡人人羡慕的自己的香港大款老公,不过是个地盘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