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浑浑噩噩

我似乎在无尽的黑暗里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那些早已压下去的记忆从阴暗里慢慢复苏

满是恶意地拉扯着我

告诉我我永生都摆脱不了

不知轮回了多久

我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意识渐渐恢复

我惊讶地发现我自己居然躺在床上

不

是我的身体躺在床上

而我的意识还游荡在空中

我身上插满了管子

面色苍白

双眼紧闭

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散发着消毒水味的病床上

我妈则跪在我的病床前

低头啜泣

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儿呢

我为了她累死累活

她还真跳楼给我看

一点感恩之心也没有……

我的心顿时坠入一片冰冷

果然

我还在期盼着什么呢

期盼我死了她就会悔改吗

即使我死了

她也还是那个高高在上

只会指责我不知感恩的母亲

永远不会变

病房外两个年轻的小护士撇了撇嘴

交头接耳

就这个妈

把孩子都逼得跳楼了

刚才孩子跳下去的时候一下子就瘫了

哭天喊地的

现在看着孩子没死又开始骂孩子了

这孩子真倒八辈子血霉碰上这么一个妈

是啊

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抢救回来

说撞了头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说不定这辈子就成了植物人了

林老师神色疲惫地走了进来

对着我妈轻声道

黎颖妈妈

刚才我们问张雯雯了

她说……她说是她先骂了你

黎颖为了维护你才和她打起来的

我妈一怔

沉默了一会儿

有些不自然道

黎颖就是太冲动了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又不需要她这样

少给我添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林老师微微皱眉

叹了口气

我平静地看着我妈

直到现在

她还是一分一毫都没有变

我希望我的死能让她醒悟

可是最后我才发现

我只是在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突然有些后悔

就在这时

我爸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大概是才接到我妈的电话就坐飞机往这里赶了

行李也没拿

领子夹在衣服里

脚上甚至还穿着拖鞋

他红着眼眶扑倒我床边

哽咽难言

身体抽搐着说不出话来

他就这么跪在小小的病床边紧紧拽着被角

泣不成声

颖颖……

他抽着自己的耳光

带着哭腔道

要是爸爸当时好好和你说说话就好了

都怪爸爸

都怪爸爸

我妈在一边撇嘴

假惺惺

哭给谁看啊

早干什么去了

我爸脸色剧变

我看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攥着的拳头暴出青筋

他眼里恨意汹涌

走过去揪着我妈的衣服领子

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往外挤

我把孩子交给你

你就是这么对孩子的

我妈回骂道

什么把孩子交给我

不就是你不想管孩子

怕影响了你找新的

你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呢

我爸出离愤怒

大声道

我每个月都给你抚养费

孩子的学费都是我来出

我早早就给孩子买好了房子

我如果带孩子

一定比你带得更好

当时我让黎颖跟着我

是黎颖怕你每天喝酒喝死才说要跟着你照顾你的

你自己想想

你每天喝醉了是哪个照顾你

你现在要活活把她逼死

张家芳

你是不是人

我妈一愣

眼睛慢慢红了

片刻后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伸出手来抱着头

把脸埋进了膝盖中间

她小声道

我错了

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颖颖

妈妈错了

可是

可是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棍棒底下出孝子

妈妈都是为了你更有出息……

等你长大了

懂事儿了

你就会理解妈妈了

我在一边冷笑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了

她压根儿就不明白

她到底错在哪了

我突然很希望她能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

看看换了她来

她到底能不能理解

夜渐渐深了

我妈躺在旁边的病床上沉沉睡去

窗外吹过一阵风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下坠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

我却吃惊地发现

我妈居然真的变成了我

……

她似乎消失了自己的记忆

真的成了我

正在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

此时她躺在床上

脸色泛红

看起来是发烧了

门外传来了猛烈的敲门声

门外的张家芳用力砸着门

嘴里骂骂咧咧

怎么还不起床

你就这么懒

以后能干什么

赶紧起来吃饭

我妈被吓了一跳

有些难受地掀开被子推开门

妈

我好像发烧了

我不想吃了

就知道装病

没点出息

和你那个爹一样

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赶紧去吃饭

吃完了去上学

我妈艰难地穿上衣服

生病让六七岁的孩子浑身酸软

她勉强坐到椅子上

却在看到了洋葱面时眉头拧起

妈……

她拿着筷子小声道

我不想吃洋葱

煮熟的洋葱软烂

甜腥里带着微不可察的辛辣

张家芳把筷子一摔

冷冷道

做给你吃就不错了

你不想吃就去挣钱做给我吃

我保证不挑剔

一大早上起来给你做饭你还挑三拣四

你知不知道

洋葱是世界上最好的蔬菜

我妈忍着吃了一口洋葱

却生理性地开始呕吐

眼角泛出泪花

呕——

她抬起头来含着泪道

妈

我不想吃

我吃了会吐

张家芳脸色瞬间变得凶恶起来

她把碗猛地摔在地上

指着我妈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妈的小畜生

你到底吃不吃

你不吃我揍死你

我妈吓得浑身直哆嗦

一口一口

边干呕边吃着洋葱

喉头痉挛得一直流泪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冲到马桶里吐了个天翻地覆

张家芳大骂

你怎么这么不珍惜东西

你知道现在洋葱多少钱一斤吗

我在外面拼死拼活挣钱

你就这么糟蹋钱

我妈哽咽道

你干吗非要做洋葱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吃洋葱

你做点别的不行吗

洋葱最有营养

洋葱抗癌

我妈忍无可忍反驳道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营养

为什么我不在家吃饭的时候你从来不吃洋葱

你就是为了折腾我

你就是为了折磨我

你为了告诉我

你作为母亲的家长权威不可侵犯

我哪怕再讨厌

也都要听你的话

张家芳暴跳如雷

随手抄起一边的椅子就朝着我妈砸去

我妈下意识地伸手一挡

手上直接被尖锐的金属蹭掉了一块皮

鲜血淋漓

我爸这时候上完夜班回来了

着急地拉着我的手怒骂我妈

你有病啊

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拿椅子打孩子

打坏了怎么办

张家芳恶狠狠地盯着我妈

你躲什么

我又不会真的打你

你要是不躲不就没事儿了

真是惹事精

我妈怔怔地站在那里

茫然地掉眼泪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里充满快意

妈妈

原来你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也会拒绝啊

原来你也会干呕

也会哭

可世界上那么多蔬菜

为什么你总是逼着我吃我最讨厌的那种呢

明明我不吃

也不会死啊

原来你也知道

所谓的为了你好只是在宣泄怒气

只是在维护家长那所谓的权威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那么正义凛然呢

你真的以为孩子都是傻子

都分不清好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