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识桑榆再无华阴小说-华阴桑榆章节目录阅读
时间:2022-11-11 00:11:37 热度:37.1℃ 作者:网络
我要去的是蓬莱岛旁的海市蜃楼,那是我父亲所留下来的幻境,心魔诱我入魔时,我曾于中看见,蓬莱岛上再没有我的宫殿。
入魔就是好,难过的时候,不大能叫旁人看出来。
我带着一只小骷髅鬼飞过冥海,冥海里头才有一座蓬莱。蓬莱排外,冥海中常有洪波万丈阻绝来客,即使我如今入魔,这冥海依旧对我十分亲近,黑水平静柔和,还一路送风顺着我前往蓬莱。
我刚刚落地,却看见蓬莱岛旁向来空置的瀛洲岛看起来似乎有人居住,反倒是蓬莱岛上寂静一片。
几道身影从瀛洲岛上飞出,身影流动,落地了才看清是蓬莱一脉的几位族弟,琼枝配腰,环佩相扣,落定之后掩不了激动,却还是退半步称一句:「华阴上仙。」
为首一位名为从婴,他略略睁大眼:「上仙真入魔了?」他咬着牙骂道,「那群狗屁神仙,改日天道劈雷劈不死他们。」
从婴向来文雅,然而此刻都压不住火。桑榆这替身,总归替得不那么彻底。我指了指瀛洲岛,问:「这里向来不住人,怎么你们都从那出来了?」
从婴含着分轻蔑:「桑榆之地那个小仙,百年前被寻来当您的替身,连夫人居然让她入住您的宫殿,我们劝不动,也受不了这辱,索性搬到瀛洲岛上来住了,您的东西,百年里都被我们好好安置在岛上。」连夫人是我的母亲。
我应一声:「我来海市蜃楼走一趟。」
从婴退半步,就要引我去海市蜃楼的结界处,却突然听见冥海上一路惊涛骇浪,一转头连闪电都带着劈,空中正展飞着一只小乌凤,乌凤上摇摇坠坠地坐着个人,十分艰难地行过这冥海。最后一遭被一个浪翻打过来,人和乌凤都被拍倒在我面前。
巧了,这乌凤我认识,我名下的小徒弟;这人我也认识,桑榆。从婴和几个族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桑榆从地上爬起来,捏了个诀清爽了一身的水,抬眼瞧见我,惊讶被羞恼代替:「你怎么还敢来?」
小骷髅鬼冷笑一声。
我十分疑惑地问她:「这是我的家,我怎么不能来呢?」
我看了看她身后尚未停歇的骇浪,笑道:「连渡这冥海都这样艰难,这些年真是难为了你。这蓬莱,不是你能来的。」
从婴上前半步,笑嘻嘻道:「可惜有人总是脸皮厚些,强占着的东西,就真以为是自己的了。」
桑榆脸色发白,小乌凤遂羽现了人身,气冲冲地帮桑榆争辩:「连夫人在这,桑榆姐姐愿意来,已是给足了面子。你既然已经入了魔,再入仙界恐怕不合适吧?」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却多出来一块酱红色,我肩上的小骷髅鬼,把我给他的果子砸他脑袋上了。
我看得想笑,只是正事要紧:「你的账,我尚且没能和你算,当日九重天,你以我传授的术法回击我,已是罔顾仙伦,等我空下来再收拾你。只是不知道,是先抽骨好,还是废去修为好。」
遂羽这下也说不出话来了,我拎好小骷髅鬼,往海市蜃楼的结界点滴了两滴血,额间的朱砂痣发烫,我默念心诀,巨声之下,一个仙气飘渺而瑰丽的幻境便浮现出来,只消一眼,就能知道,这里头所藏,乃是世间最上等的瑰宝。
我还没动,桑榆抢先半步就要迈进去,却一头扎进了冥海里扑腾。
我叹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此名海市蜃楼。对你来说,正是可望而不可及。懂了吗?桑榆。」
她苍白着一张脸,我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便一副十分受辱的模样。我不愿再看,径直入了幻境,在我进去后,海市蜃楼再一次合上,不见了踪影。
海市蜃楼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五百年刚升上仙的时候曾进来过一次,也没能拿动那把神弩。神弩上缠着神桑花,无需箭羽,拉弓就有蓄灵气为神箭。只可惜世间有千万年没能出一个神,这把神弩就废弃在这。
我如今入了魔,反倒平添了一股子勇气,还敢来拿这一张弓。
幻境内灵山秀水,在谭中却沉着一张弓,我把骷髅鬼放在石上,往水下潜,预备去拿一张弓,我入了水,神思却涣散开。
不知道若是父亲还在,见到我入魔是什么样感想。
人人都说华阴上仙天资灵秀,五百年修成上仙,却没看见我少年离家,自负一身蓬莱血脉,便日日勤恳苦练数百年才有此光景。我为人间疾苦奔走,为八荒太平尽心,却没问过自己一句,是否快乐。谁知道这些光鲜后边,是怎样的苦楚?
多年所得,不过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桑榆来推一推,就崩塌了,我因此入魔。
我找到神桑弩了,我伸出手来握住,这么温润的神弩,一触碰上却是痛进百脉的炙热。僭越神才能用的东西,我被震得心口发痛,腥甜涌上唇间。神弩中来自洪荒的气息往我脑中涌,所有零碎的记忆、不被记起的东西都混杂地撞在一起。
我痛苦地阖目,想起我年少时负剑人间,曾遇大雨倾盆下妖鬼被人绑了石头溺于塘中,他要爬上来,岸边的人又踩他下去,如此反复,岸离他越来越远,我伸手解救,他哑声说替我建一座庙。我记不清是谁。
越来越多的记忆纷扰进来,灵台昏暗一片,我约莫是要疯了。我快要昏死过去前,却被揽进一个怀中,像是白檀落了雪。他的手覆在我握着神弩的手上,冰冷一片,我竭力地睁眼看,只见乌发在水中披散开,他肤色苍白,一双眼如同那雨里初见般漆黑。似是故人来。
「区区神弩,拿不动吗?」
拿得动,我拿得动。
等我醒来的时候,幻境中已是日暮,落日缀在小山上,我手心已握了一把神桑弩。昏过去之前见到那双眼的主人已经不知踪迹,我面前唯有一只托腮咬着果子的骷髅小鬼。
我打量了它许久,它也不大耐烦地盯着我,瞧着乖乖巧巧的,只是怎么看怎么有些异样,它轻轻喊我一声:「姐姐?」
我终于放下怀疑,伸出手,它就勾上我的小指。
我拎着神桑弩出幻境时,却发现围了好多人,不仅有桑榆、小乌凤遂羽,还多了个行止君,还有若干侍从不等。瞧着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架势看起来是非要把我押回天牢里不可。
从婴带着蓬莱的人站在他们对面,清贵挺拔,也是十分不客气的模样。
我一出现,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正巧我刚拿到神弩,尚且不知它功力,顺手挽了长弓如满月,天地间灵魔之气荟萃弩间,成了一只弦上箭,我将箭尖指向桑榆,她还没出口的话哑在喉里,脸色苍白,行止君上前半步把桑榆挡在身后,然而神器的威仪之下,连他也不得暂避锋芒。
我十分满意地看见诸位的威风都收敛了许多,省却了我许多麻烦,才把神弩放了下来。我道:「如今是来跪着给我赔礼道歉的么?」
遂羽还没忍住,压低声音:「小气。」
我瞧着行止君挺拔地立着,当初虽则是合适多过于情爱才订下这婚约,总归是有些年的情感在,只是让我失望成了这样。他说:「华阴,你入了魔,只怕恨极伤己也伤人,若回九重天,还有些方法补救。」
我便也平静道:「我没犯错,你们也带不走我。九重天也并非你一人做主。谁让我入的魔,行止君,你记不记得?」
他的神思突然空白,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像是在竭力回想。桑榆突然上前扶住他,替他说道:「但你手上这件神弩,本是仙界的东西,不能带去魔界。」
我简直要笑出声,这把神弩,恐怕除我之外也再没人能拿得起。她这般贪婪,恐怕到时候反噬了自己,我便也多提醒了一句:「桑榆。你若真想替代我的位置,除却一味讨好我亲近的人之外,还需明白,这荣光后边,还有相应职责,你若是背负不起来,恐怕会死得很难看。」
我又看看遂羽,他是我刚升上仙时路过乌鸡山捡回来的小乌凤,本是要做坐骑的,阴差阳错地化了人形,我索性就收成小弟子了。谁能想到当初的小乌凤,在师父百年后历经生死回来,还能对师父横眉冷对的呢?
人人都说天上最公正的仙君是东边的行止君,我便当着这诸多人的面问他:「倘若徒儿以下犯上,擅自对师父用术法,此等不忠不义不孝之徒,该当如何?」
行止君张了张口,好久才说:「废修为,抽骨,择一。」
遂羽颤着唇,往后退了两步,嗫嚅了两下,却唤了我一声:「师父。」这声师父来得未免晚了些。
我说:「念往日情分,我便只剥去你骨中我曾留下的一株淬骨花。」若非这淬骨花,遂羽也不会这么快就化为人身,灵智都不晓得开没开。桑榆要拦,可惜我神弩上的光晃到她了,半步也不敢上前。
取骨里花的时候,我难免多问了他一句:「虽然我不是什么顶好的师父,可是也倾心教习你,我知道世间多有人走茶凉、趋利之心,只是你这样,我总是会伤心的。」
遂羽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却下意识地反驳我:「你欠桑榆姐姐的何其多,我若不帮她,她真就一无所有了。」不知为何,他说完时脸上凝滞了一瞬,茫然一片,像是在思考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把淬骨花取出,他百年里只知和桑榆玩闹,荒废了修行,这花一取,便立时成了一只杂毛小乌凤。我顺手把这株玉亮的淬骨花插在了小骷髅鬼的头上,却横生少年簪花的风流,我竟是从他黑洞洞的眼眶里,看出了分咬牙切齿来。
我笑盈盈地转向行止君他们,手执一把神弩:「多谢诸位观看。天道讲究因果,谁种下恶因,吃到的自然都是恶果。蓬莱仙洲,向来不接污臭之徒。从婴,送客。」
他们到底走了,带着那只小乌凤,不知道是为他再寻一朵淬骨花,还是急着把他扔回乌鸡山。来时冥海惊涛骇浪,去时也狂风暴雨,这蓬莱大约除了我母亲,没人能再欢迎他们。
我总归是生出了些怅然:「这替身,究竟替的是什么?」
小骷髅却探了个头出来,海上的落日将要垂尽,花树落雪,他冷笑道:「替的是他们自己的恶念。倘若真心欢喜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其他人来替了她的位置。偏偏这样伪装起来,世人还要赞一句深情,到头来却怪世事弄人。」
我笑起来,这个小鬼头插了朵淬骨花,说话都说得深了,我便继续逗弄:「若是你呢?」
「我等。鬼的一生太长太暗,我等她再回来,带我见一见光。为她递刀,为她疯魔,为她才成活。」
落日的余晖在这一刻达成最盛,海面上光明灿烂,金光流转。小鬼说,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