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二郎不一样,他还未满十五岁,便被他爹托人走后门,谎报了两岁,硬塞去从军了。倒也不怪他爹狠心,裴二与其大哥不同,从小就不安分,跟一帮混在城郊西外门的泼皮无赖,到处偷奸耍滑、惹是生非。...
裴家二郎不一样,他还未满十五岁,便被他爹托人走后门,谎报了两岁,硬塞去从军了。
倒也不怪他爹狠心,裴二与其大哥不同,从小就不安分,跟一帮混在城郊西外门的泼皮无赖,到处偷奸耍滑、惹是生非。
小桃五岁的时候,我还哄她玩泥巴,据闻二郎五岁的时候,已经知道偷邻居家的鸡,盗寺庙和尚的菜蔬和贡果。
总之那是个恣意妄为的家伙,惹下过不少事端。
直到有一回久不归家的他,半夜站在他爹床边,浑身是血,说失手打死了人,问他爹怎么办。
裴老爹吓坏了,连夜给衙门里的相识送了厚礼,请人帮忙打点,散了大半家财,几个月后把藏家里的裴二郎送去参了军。
我与大郎成亲时,是他在军营四年第一次归家。
少年意气风发,眉眼细长,不同于大郎的文雅,他是天生的挺鼻薄唇,唇角微微下抿,眼眸幽深且犀利,一脸生冷桀骜。
在裴婶娘的操持下,他代替他哥穿了喜服,抿着唇,极不自然地与我拜了堂。
结果当天晚上,大郎就不成了,咳出的血如开在帕子上的花,怎么也止不住。
又撑了两日,他对他娘说:我与玉娘的婚事不作数,待我死后,签放妻书给她,莫要误了她一辈子。
大郎死的时候,婶娘哭得死去活来,我呆愣愣地站在一旁,端着那碗苦涩的汤药不知所措,满脑子都是他曾说过的那句——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莫道儒冠误,诗书不负人,达而相天下,穷则善其身。
裴二郎握着他哥的手,擦拭他嘴角的血迹,我手里还攥着一块糖,黏腻地融化在掌心。
半年后,裴婶娘也跟着去了。
一场风寒直接要了她的命,她走得很急,病了数日,睡一觉就过去了。
几个月后,裴二郎再次告假归家,在山地坟头祭拜了爹娘和兄长。
我爹听闻他回来了,立刻上门,请他代替他哥签放妻书给我。
裴二郎二话不说就签了。
薛守仁眉开眼笑,驾着驴车,硬把我往车上拽——
闺女,爹不赌了,爹正干了,爹现在买了驴做车把式,我那短命女婿死了快一年了,你才十六,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跟爹回去,日后爹托人重新给你说门好亲事。
我坐在驴车上,脑子乱糟糟地被他拉走了。
半路我问他:你真的不赌了?
真不赌了。
那你发誓,你要是骗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烂手烂脚烂舌头,死后被扔乱葬岗无人收尸,然后被野狗啃食……
薛玉!反了你了!有你这么咒老子的吗!
薛守仁气急败坏,我冷笑一声:不赌了?你这种老赌鬼的话能信?什么说门好亲事,你怕是要将我骗回去再卖一次,从前我年纪小没别的出路,如今这种招式还想糊弄我,骗鬼去吧。
说罢驴车一轻,我跳了下来,拎着包裹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传来薛守仁的叫骂声。
思来想去,我又走了十里路折返回了大庙村。
大庙村在九平山下,住了百来户人家。
裴家在村西头,院门篱笆处,被我圈了小片菜园,还种了几株玉兰。
傍晚,农家小院青白片片,天际残阳如血。
裴小桃顶着两个乱糟糟的羊角辫,正坐在门口嚎啕大哭。
跟她在一起的还有年迈的太母,一老一少同坐,太母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看她——
二丫,你别哭了,你嘴咧那么大,我害怕。
二丫,我裤子湿了,你能帮我换吗?
呜呜呜,太母你怎么又尿裤子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能帮我换裤子吗?
呜呜呜,我不会。
那你能去厨房煮杂面汤吗?
呜呜呜,哥哥不是去煮了吗?
唉,他有个啥用,连媳妇都留不住,要不是他,咱们俩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呜呜呜,太母,我要我嫂子,我想她。
别哭,太母早就有主意了,等天黑了咱们就离家出走,这个家是待不成了,那鳖孙儿不是好人呐。
……
我折返回来的时候,小桃哇哇大哭,抱着我不撒手,太母在一旁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裤子湿了,还没有换。
对小桃好一顿安抚,又给太母换了裤子,我才起身去厨房找裴二郎。
彼时他正在做饭,灶火烧着,锅的水已经滚开,案板前的人还在摆弄面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