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开的时候,缙云大小姐的桃花也开了。
在一个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还有一点惆怅的清晨,缙云大小姐坐在自家府邸的前厅里,看着自家门庭若市,玄关那大排长龙,她忽然觉得帝王选妃也不过如此嘛。
她盯着门外枝头上嘶叫的家雀儿一个劲儿出神儿,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正对着她喋喋不休。
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额角的青筋越来越紧绷,嘴角抽搐得也越来越频繁。
她暗自捏紧了拳头,不断进行深呼吸。她极度忍耐地抹了一把脸,牙齿咬得咯咯响地重复了第十遍,“我再重申一遍,我叫褚芸芸,不叫缙云男!”
对面的男子傻呵呵地笑着,操着一口独特的乡音说:“男小姐!偶明白滴。缙云男,扇风男嘛。”
褚芸芸彻底放弃,直接自暴自弃,笑容僵硬地回答:“阿对对对,扇风男,扇风男。您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行吧,去吧,扇风去吧。”
朴实男人被拒绝了,一颗朴素的心登时碎了一地。他被侍女圆满送走时,还挺依依不舍的,老实巴交地还回头求机会:“男小姐,难道偶嗦错了咩?不是扇风男的男,是男色滴男咩。”
褚芸芸实在忍不可忍,伸出双臂,仰天长啸,欲哭无泪:“离谱啊,太离谱了,简直离大谱,我爹哪儿借来的神通啊,究竟是从哪个神仙宝地搜罗来的这么些奇人异士啊。”
质朴男子听到这话,忽然转过了身,直勾勾盯着她看了良久。
盯得褚芸芸心里直打鼓,一时后悔自己当着人家的面说了这样的话。不能因为自己审美疲劳久了,就将积攒已久的压力发泄在这个无辜的相亲对象身上。她心中顿时几分悔意,方要开口道歉,便看见那朴实的男子脸上冒出两团微妙的红晕,羞怯怯地说:“男小姐,你则样嗦偶,偶会骄傲。”
褚芸芸彻底战败,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你赢了。
褚芸芸才过十七岁的生辰。她的父亲,缙云一族的族长大人就迫不及待地要她成婚,目的是为了能让她顺理成章地成为族长的候选人。
可族中耆老始终因为她是女流之辈而多加非议。与此同时,她的亲弟弟,缙云崇已过十五。虽然资质上不比她,但亦是人中佼佼者,且胜在是缙云宗室的长子,身份上比她更加名正言顺。只是他年纪尚小,暂时无法担当大任。
而褚芸芸的缺陷则在于,她是女子,将来嫁人不免要为夫家操心,重心转移至家庭琐事,如何能再有精力掌管族中事宜。因此他父亲决定找人入赘,以此来向族会证明,褚芸芸即使成婚也依旧会以族事为重,家庭绝不会成为她的累赘。
但这也同样意味着,她的丈夫注定只会是一个庸碌之辈。毕竟在这世间,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谁会甘心向女人伏低做小,安心代替妻子之职,料理家事。
是以,即使她一连相亲了七八日,从睁眼相看到闭眼,她一个也瞧不上。奇奇怪怪的人倒让她开了眼界,但尽是些胸无大志,游手好闲的男人,想借她的枝头当凤凰。
以至于她最近看见鸡窝里的鸡,她都作呕。
她趁着晚饭前,离开了会儿,找了个清净地方喘了口气。
说实在的,她压根儿就不想做什么族长,缙云的荣辱与安危她也懒得担负。若非她父亲坚持,对她软硬兼施,她才不屑和这些不务正业的男人们周旋。难道真要在烂柿子里挑个好的,凑合过?然后成天跟族会里那群老头儿斗智斗勇?
这日子,想想都倒胃口。
侍女圆满满府里四处找她,最后在后院的屋顶上发现了她的踪迹。她轻盈一跃,来到她身边,发现好端端的黛瓦已被她家小姐掰成了碎片。她使着责怪又娇憨的语气对她家小姐说:“小姐,您怎么又到处乱跑啊,还有七八号人在门口等着呢。”
褚芸芸欲哭无泪,展开双臂,面对漫天的夕阳,大喊道:“老天爷啊,带我走吧。”
话音甫落,从天而降飞来三个大字。
“满足你。”
两只麻袋瞬间将二人兜住,主仆俩眨眼间沦为肉票。
褚芸芸见怪不怪地问道:“又来了。第几起了?”
圆满躲在旁边的麻袋中淡定地掰着手指回答她:“第七,哦不,第八起了。”
褚芸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罢了。正是厌倦之时,来得时机倒也不错。”
对于恶性的绑票事件,她已司空见惯。
她身份贵重,乃族长之女,洛城周边山脉颇多,土匪山寨也多。她五岁时,被人贩子抱走,却反将人贩子给卖了。一句,人不贩我我不贩人算是将周边的土匪山寨的馆给踢遍了。
之后许多图谋不轨的歹徒慕名而来,甚至以此当作同行间比试的项目。然而至今无一有人能将她拿下。
褚芸芸也乐在其中。侍女圆满从起初的惊慌失措到镇定自如也并未花费太多时间。
两人被套在麻袋里,打横抱着不知颠簸了多久。
圆满率先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了一根木桩上,而她家小姐倒在地上,上半身依旧套在麻袋里,貌似并未清醒。
怪了,小姐的修为可比她这强多了,没道理到现在还昏迷着啊。
她环顾四周,发现她们正身处一间柴房之中,四壁并非砖砌,而是以竹子为建筑材料,这倒少见。她凝神嗅了嗅空气,略感稀薄,看来这间竹屋应当是在某处山头之上。若是白日或许还能观察到了更多的细节,只是眼下外头漆黑一片,连朦胧的月光都不肯施舍半分,她只得依靠附近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维持一点模糊的视线。
她压低了嗓音呼唤了几声,小姐。
褚芸芸无动于衷。
她不死心又连着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半点回应。她心中疑窦顿生。
恰在此时,一群人来势汹汹地闯入了竹屋。为首之人捧了一盏油灯,始终为他身后之人照亮前路。
一群人在与她们隔开一丈之地站定,一位背着剑的少年由内走至最前。
两盏灯火将他未遮掩的俊逸面容映照得一览无余。
圆满见之,嘴角难忍上扬,低声呼喊道:“小姐,小姐,快起来,有美男!”
只见褚芸芸露在麻袋外头的左脚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但身形依旧没有任何动摇。
沈靳忱冷冷瞥了一眼犯傻的圆满,紧接着将目光投向躲在麻袋里褚芸芸。他给身旁之人抛去示意的眼神,两人得令,立马上前将褚芸芸扶了起来,背靠在墙壁上,并将罩在她身上的麻袋抽走。
褚芸芸露出昏迷的真容。两名副手见状有点犯嘀咕。
“没道理啊,我下手没那么狠啊?”
其中一人伸出一指探了探她的鼻息,若有似无。他大惊失色,“貌似没有气息了呢。”
沈靳忱半信半疑地来到她眼前,两人立即退去一旁。她托起她的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倏忽松开手。
褚芸芸愣了一下,才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包括圆满,一致露出了鄙夷的目光。
她果然在装死……
黎棠坏笑道:“既然这主要人质都死了,那她的婢女也没必要留着了。小栀,我带几个人,把这姑娘拉去后山埋了吧。”
沈靳忱不动声色地瞧了眼脚边这个毫不顾惜容颜,不惜将娇嫩的脸孔赤裸裸按在地上以求演技逼真的女子,刚要说出个“好”来,圆满在旁当场倒戈,气愤道:“小姐!你太过分了!他们都要活埋我了,你还无动于衷。前几日还拉着我的手说什么姐妹情深,全是骗人的!你给我起来!”
褚芸芸麻木不仁,没有分毫动弹的意思。
圆满暴跳如雷,瞬间化身成绑架犯的一员,对着她服侍了十年的主子,狠狠威胁道:“是你逼我的!在你梳妆台下,左手边第二层的抽屉里有你私藏的春……”
她话音未落,褚芸芸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脸色深沉地道:“圆满是我的好姐妹!我决不允许有人对她下毒手!”
在场众人包括圆满狠狠地鄙视她一眼。
沈靳忱开门见山地道:“既然你醒了,那我想跟你谈一谈。”
褚芸芸闻声而去,借着幽微的光芒见识到了沈靳忱俊美的姿容以及扑面而来的清冷。
他有着一双十分少见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之外围着一圈墨蓝的光环。他竟有一双蓝色的眼瞳!
他的服饰也不同寻常,透露着一种异域风情。衣襟、衣袂以及下摆处皆绣了奇异的图腾。
危险的信号在她脑中闪过,然而脸上仍旧保持镇静。她假意热情地一把握住了沈靳忱微凉的手,自说自话道:“谈!马上就谈!”
沈靳忱当即露出厌恶的眼神。
圆满忍不住插嘴:“小姐,你清醒一点,不是要跟你谈情说爱。”
褚芸芸满脸堆笑:“不谈情?不谈情好啊,直接成亲!我知道了,你们是抓我来做压寨夫人的吧。我同意了。什么时候办事儿?”
沈靳忱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极其厌恶地在衣摆上擦了擦,“我们抓你来,不是让你来耍宝的。我们要拿你作为筹码与缙云谈一场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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