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之上。

不出萧北宸所料，言官们果然又揪着昨日的话题死缠不放，萧北宸只好甩出言少宁亲笔手写的自省书，命人当众宣读。

有了名义上的交代，这一篇才算翻过。

言少宁在屋里躺了一天，觉得闷的慌，吃过太医开的药，精神也恢复一些，于是添了件披风陪狗狗小乖在院子里玩闹起来。

一根狗尾巴草，便逗得一人一犬乐不思蜀。

受困于四角高墙之中，整整四年，言少宁觉得唯有这几个月，有小狗小乖陪伴他，无聊的日子才总算多了几分颜色。

“小乖！球在那儿，快捡！”

言少宁将手中的团布球往门口一丢，小狗立刻撒欢地冲过去，怎料却与突然迈步入内的萧北宸撞了个正着！

言少宁急忙大喊一声：“小乖快回来！”

然后紧紧将爱犬搂在怀中。

他知道萧北宸不喜欢小乖，又时甚至还吃它的醋，所以言少宁生怕哪天自己一睁眼，他唯一的朋友就消失不见了。

可今日萧北宸似乎并不把小乖放在眼里。

他甚至连眼帘都没垂一下，大阔步走向言少宁，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起，径直进屋。

言少宁手脚并用，奋力挣扎，对方似乎并不打算难为他，一入内便将他放下。

“外边天寒地冻，还敢出去？找死！”

萧北宸甩袖落座，然后习惯性地朝言少宁一伸手，“茶。”

言少宁调整好呼吸，理正衣襟，站在原地不动，不卑不亢道：“陛下忘了？我已经不是你的先生了，只是一介阶下囚，没资格伺候您用茶。”

萧北宸今天心情似乎很不好。

见言少宁胆敢不从，立刻发难：“怎么，你这身贱骨头又痒了？又想自讨苦吃？孤今天谁的茶都不喝！就喝你沏的茶！”

李总管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具，走到言少宁身边，小声提醒道：“今日早朝之上，丞相带头劝说陛下娶后，陛下不允，他们便集体进谏，想逼陛下答应。”

言少宁心口一顿，罢了，该来的总归要来。

“丞相和诸位大人说的没错，陛下今已二十有四，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若陛下娶妻生子，朝堂诸位也不会再成天盯着我这翠微园不放了。”

这些年，自省书不知抄了几百回，他也应付累了。

可始作俑者却不甘心，一字一顿道：“你就这么着急想把孤推给别人么？”

言少宁预料到一丝危险，下意识往后退，却被萧北宸一把拽住袖子扯入怀中，紧锁不放。

他死死盯住言少宁那对漂亮的眼眸，一副要将他扒皮挖心的架势。

“言少宁！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心底里在想些什么！可你最好清楚，你心心念念、为之效忠的晋王，已经在四年前的谋逆案中化为野鬼了！”

萧北宸冷蔑的一勾嘴，道：“你想下去陪他？门都没有！”

“你放开我！”言少宁觉得萧北宸疯了，气得拿话刺他，“对！我就是想下去！你拦得住我吗？”

此言一出，旁边的李总管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忙打手势让言少宁别再说了，可他却偏不！固执地揭萧北宸的逆鳞。

“已故的晋王最起码有勇气，想要皇位，他便正大光明的起兵要了！而你萧北宸，想要我，却只能拿我无辜的族人来威胁我！”

言少宁惨笑一笑，“呵呵，你才是胆小鬼！想要的全都要不起！”

萧北宸气红了眼，用力扣住言少宁后背的断翼伤疤，像是想把人揉进自己的骨肉里。

“先生你错了！我想要的，都能得到！言少宁，你是孤的帝师！是孤一个人的！”

说完，他猛然俯下脸，肆意掠夺怀中人的芳香，言少宁挣脱不得，狼狈地甩头躲避萧北宸蛮横的吻。

“让你沏杯茶都不肯。好！那便用其它法子来解孤喉中的干渴！”

他动作恶烈，似要将言少宁的双唇彻底碾肿揉坏，逼得言少宁最后只得喘着鼻音，沙哑着嗓子妥协道：“好！我沏，我沏……”

而这似乎还不能解萧北宸心头闷气。

他灵机一动，伸手揽过正在帮言少宁研磨茶粉的侍女，温柔地问道：“告诉孤，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两腮绯红，弱弱应道：“奴婢，莞香。”

萧北宸眼角余光瞥见言少宁点茶的动作一顿，嘴角露出一丝薄情得逞的笑意。

他指尖轻抚过莞香的发丝，笑道：“好！今晚你便来孤的寝宫伺候，明日一早，你便是贵人。倘若你能遂了言先生的愿，为孤诞下一儿半女，言先生定会感谢你。”

萧北宸喝了茶，便当着言少宁的面，搂着侍女莞香离开翠微园。

院子大门再次闭合的瞬间，言少宁捂住胸口，终于抑制不住地掩嘴猛咳一声，手心拿开一看，一团血红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后背倚着门框，失重地滑坐在地。

小乖闻声跑过来，爪子搭在言少宁的肩上，高高扬起脑袋蹭了蹭主人的脸颊，想要安慰他。

言少宁欣慰一笑，一手揪住胸前衣襟强忍心痛，一手环抱小乖，默默垂泪。

“小乖，他要成亲了……”

桌上，人走茶凉。

果真如言少宁所料，次日，莞香便被封为香贵人，搬离翠微园，住到热闹繁华的后宫诸殿去了。

丞相和朝臣们闻讯，忙趁热打铁，将一早准备好的秀女画像呈给萧北宸，最终众议决定了丞相的长女，入宫为后。

原本娶帝后，礼节甚多，但朝臣们恐日久生变，为了江山早日后继有人，便连同礼部将婚礼一简再简，婚期定在腊月二十。

一时间，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忙活起来。

大婚当晚，锣鼓奏乐之音在王宫上方回响不停，欢歌宴饮之声经久不散……

各殿的内侍、宫女、护卫们，要么被借去帮忙，要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烟花，还有大部分消息慢的，这会儿才跑去领赏银沾喜气。

这让本就冷清的翠微园，更加寂寥了。

趁众人不在，只剩门口两个被下了死命令必须看紧言少宁的侍卫，言少宁搬来一张长梯，抱着小乖爬上屋顶，遥望整座张灯结彩的四方城。

目光穷尽处，是璀璨的星空，他仰头躺在屋顶，仿佛回到了刚被任命为太子少师的那一晚。

那时，萧北宸刚过完十四岁的生辰不久，正是调皮的年纪。

他让大内第一高手施展轻功，将初来乍到的言少宁拽上屋顶，自己则站在地面上插着腰，洋洋得意地大笑。

“父皇说过，当储君，将来要治国平天下，需得兵与书兼习。先生，您既是本太子唯一的老师，那肯定文武双全咯！您就自个儿飞下来吧！”

言少宁从容自若，丝毫不惧。

在萧北宸嘲讽的笑声中，闭眼屏息，展开翅膀，如谪仙般从屋顶翩然飞下，掠过少年时伸手将他抱起，恶作剧者最后反倒把自己吓傻了。

怀中少年在半空中憋红了脸，对言少宁拳打脚踢。

“你放开本太子！放开我！”

言少宁笑起来的眉眼极好看。

他的语气也温和可亲：“臣一松手，殿下的屁股可就得摔成两瓣了。您别忘了，我虽乃一介书生，却也是金翼神族的后人。”

那是他第一次带萧北宸俯览京都盛景，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先帝给萧北宸布置的课业极其繁重，言少宁每日陪他读书练字，没有展翅闲游的时间。

再后来，连腾飞的金翼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