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样每天都盯着天上,看厚实的云彩叠着挤走太阳和月亮,只有一点朦胧的光影。没过多久就有什么把那光影挡住——是罗大明。他大概是把我拖出牛棚,用什么东西抽了我几下,然后把我踢到浴头边,盯着我迟钝地清理自己。...
我就那样每天都盯着天上,看厚实的云彩叠着挤走太阳和月亮,只有一点朦胧的光影。
没过多久就有什么把那光影挡住——是罗大明。
他大概是把我拖出牛棚,用什么东西抽了我几下,然后把我踢到浴头边,盯着我迟钝地清理自己。
没过多久,门闩就嘎吱嘎吱地碾出了声,我硌在床上,手脚都没什么温度。
身上的人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我木着脸,看向窗户。
我还是不甘心。
即便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未来,即便情绪都烧干了一样,即便我现在连头脑都无法集中,根本想不出什么有逻辑的对策和计划,我也还能感觉到不甘心。
我就那样一边不甘心,一边得过且过,看走了一天又一天。
转机出现在又一个夏天,有人把机会递到我面前。
那是个女人,是老贺家的媳妇,叫贺筱。
她想逃跑,悄悄地告诉了我和另外一个女人,在没得到任何一个愿意和她一起的肯定答案后,她依然偷偷准备了干粮,打算夜里找机会跑出去。
不过,贺筱最终也没能出村,甚至连家门都没出去。
夜里她的嚎叫混着沉重的敲击声散到各家各户的时候,罗大明正笑着扔给我一只鸡腿。
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肉,我怕罗大明反悔,没敢出洋相一样立刻狼吞虎咽,而是正常地下口,但每一口都咬得又急又狠,趁着他没看我,偷偷攥着骨头用力嘬。
「干得挺好,早寻思啥了,早这样还用挨那个打?」
罗大明的声音隔在烟雾酒气后,我慌忙咽了嘴里东西,偷偷留了块肉藏在两颊和牙之间的位置,然后垂着头给他倒酒。
是我告的密。
贺筱挨打,是因为我把她要跑的事告诉了罗大明,罗大明又告诉了她男人。
她男人火大,却也看到了平日里讨好他的婆娘的真面目。罗大明假模假样地和他骂一通,收了一笔好处费。我垂着头不看贺筱怨恨的双眼,回来真真实实地吃到了一口鸡腿。
罗大明敲着桌子,感慨真是好买卖,他们村子里每几天就有这么一单生意。
看他神情,是终于相信我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他们村子的一员——和那些满脸漠然的女人一样,我也出卖了一个无辜女人。
或许他也没有完完全全相信我,但至少,我之后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不少。
我唯唯诺诺地附和他,桌子底下的左手还在不停地抖。
贺筱的真实身份我早就知道。
她才是这个村子里的一员,也应该是村民用来试探的工具。她的逃跑邀请,就是他们为了测试我们这些女人是否真正被驯化而设置的又一道考验。
从她的角度上,其实所有行为都很有迷惑性。每一步的节奏很合理,如果我不多想,或者说,如果在我心神麻木甚至心灰意冷时被动接收这一切,应该不会太警惕,甚至可能会生出同病相怜的亲近感,把她当成共患难的同伴。
直到最后一步,她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逃走的那一刻,都很顺理成章。
但贺筱应该想不到,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她,直到她的最后一步,我完全确定了她的身份。
她和她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可能太过自以为是,一直站在他们的角度设置陷阱,并没有考虑到我们这些受困者的处境。
因为她最错的一点,就是——「逃」。
从我到这个村子的那一刻,我就清楚,我或者任何一个女人,都根本没办法逃出去。在之后的各种打击之下,这个事实早就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和这些恶魔刻意要通过希望燃起有破灭的方式强加给我们的刻板印象不同,我是真的知道,逃不出去。
这个村子有多大我不清楚,下山出村是什么路我没见过,要走多久能到最近的城区我也不知道。想单靠一双脚逃出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甚至不要说逃,就连求救,我都没有办法。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
我更不知道自己被拐到哪里,不知道车程是多久,不知道出城后走的是东南西北。
那个时候,我犹自存疑。我也想过,这个贺筱或许是思虑不周,只是太想逃出去,没有考虑到种种不可能,但后来她演技里的纰漏再次出卖了她。
贺筱口口声声说她一个人逃,但实际上这段时间里,如果她孩子有什么情况,她的担心焦急藏都藏不住。有次有人因为孩子来叫她,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真实的母爱。担心孩子和独自逃跑明显矛盾,只是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而且,就算她因为迫切求生而冲昏头脑选择逃跑,因为骨肉亲情产生情感牵绊,我还能发现其他的她身上不符合受害者的特征。
她太迷信了。
从我来到这里不久,我就发现这个村子风气及其古板迷信。村里上上下下做事情,都按着老幼尊卑聚众解决,守着一种近乎严苛的规则秩序。
而他们的迷信,也正能从那些一次次聚众的行为里看出来。
人到了验货、各家各户挑选「媳妇」、互相商量打听价钱……这些流程都是所有人聚在村长家完成的。
等人在各家各户安置了一段时间,他们各种考验有了结果后,会把所有需要得到惩罚的女人、各家已经被驯服的女人都带到村长家,众目睽睽下进行一系列的殴打羞辱。
这些正是因为他们迷信。他们也很清楚自己做的事情伤天害理,所以即便平常敢动辄打骂,但真到了需要狠狠惩罚自己买来的女人时,他们又怕在自家把人打死或者打得只剩一口气会遭报应,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地方,来集中处理所有女人。
村长家就是他们选定的地方。相应地,村长获得的好处就是,所有女人在第一时间运到他们家,先由着他和儿子胡来。
村长家得了好处,村民也少了晦气,当然皆大欢喜。但村长家最多也只允许折磨女人,他折磨算计也只是为了好处,如果真的死了人,他心里也觉得瘆得慌。
我记得我刚被拐来带进村长家那天,他儿子因为被一个女人咬了耳朵就把对方活活抽死,村长当时还喝了他儿子几句,抱怨他为什么不把人丢进老贺家再弄死。
老贺家就是村里人集中抛尸的地方——他们自己也觉得亏心事做得太多,也怕冤魂索命,又怕恶鬼缠身,所以不致过于残忍的行为要在村长家、众目睽睽下统一进行,更血腥的处理尸体也要找一个固定地方。
正好老贺家从太爷爷辈开始就是屠夫,他们家也算是个小型屠宰场,用来宰村里各户买的鸡鸭牛羊猪,还有各种野味。村里人觉得屠户有煞气,能镇住这些「没安好心」的死鬼女人,所以纵然老贺不情不愿,也还是被村长一拍板定下,所有被凌虐致死的女人尸体都会运到他家院子后面的那块空地。
当然,据说村长也答应了老贺,每次分钱的时候算他一大份。老贺骂骂咧咧,自己也心虚胆寒,但也改变不了局面,加上村长这一利诱,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除此之外,他们村里还有个习俗,就是村子里的红事白事都集中在村中心的那个小餐馆办席。
办席当天,村里所有原住民都要清早赶到餐馆。至于家里被拐来的女人,他们可以选择锁在家里或者带来席上跪着。不过开了席后,任何人在第二天凌晨之前都不能离开餐馆。就连这个村里的孩子,在席间也不被允许乱动。之前有天夜里,我听见谁家男人因为孩子差一点跑出餐馆这个「不吉利」的行为,打了那孩子半宿。
而如果有要离村上城或者其他重要的事,必须要提前告诉村长,半夜十二点前是不允许回村的。
这个村子里这么迷信,我想应该是肖维的手笔。毕竟,合作伙伴越愚昧越好控制,越迷信越好糊弄。应该就是他潜移默化立下了这些规矩,再反过来利用村民的心虚加以恐吓,让他们更加迷信,也更依赖他。
至于红事白事全村不得离席,不然会给全村人带来灾难这一说法,我猜应该是肖维为了一己私欲编造的。这样,在那一天他就可以先告诉村长他不回去,再趁着所有人不在,摸进哪家哪户,既没人打扰又自由放松,还不需要花钱——他上次来罗大明家插门闩就正是办席当天。
可以说,这个村子里除了肖维,每个人都异常迷信。贺筱也一样。我虚与委蛇几天后曾试探过她,问她贺家后院那片地的事,她脸色骤变,以不敢提那里,怕老贺知道为由打发了我。
从她口中,我得知他们村里的人,包括老贺本人,都不会踏入后面的空地。就算运尸体,也要聚齐所有人壮胆。甚至白天大家都要绕着贺家走。
其实迷信的人我被拐前并非没见过,但贺筱的表现太过,并不像是我曾见过的那些人。她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根本不是对于老贺的害怕,倒像是心虚所致的惧怕。
从那个时候,我就完全确定了她的身份。
所以为了防止她骗更多的女人,再让她们经历希望狠狠摔碎的痛苦,也为了让罗大明他们相信我,我找了最合适的机会,把她要跑的事告诉了罗大明,神色里还带着「被迫出卖别人」的愧色和羞窘。
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我确实没有料到贺筱会挨打,我以为他们是同伙,只需要做戏惩罚一番,没想到老贺真的狠狠打了这么久。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我终于好过一些,虽然罗大明依然只把我当工具和物件,不时对我拳脚相加,但我总算获得了一些信任,罗大明打我的次数也明显变少,偶尔他心情好的时候,我们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