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爸比平常早起一个小时,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上班,我妈囔囔着要打扫卫生走不开,于是江海来接我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我家楼下,左右一边一个大行李箱,特别的凄凉。江海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帮我把箱子搬上车,没说话。...
第二天,我爸比平常早起一个小时,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上班,我妈囔囔着要打扫卫生走不开,于是江海来接我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我家楼下,左右一边一个大行李箱,特别的凄凉。
江海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帮我把箱子搬上车,没说话。
见我拘束地坐在后座,江海的母亲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递给我,笑着说:“吃一点吧,舒缓心情的。”
江海的母亲是一位美丽的贵妇人,将黑色的头发盘起来,看起来又温柔又优雅。我曾在家长会上见到过她几次,每次看到她,我仿佛也能想象出江海穿着裁剪得体的黑西服风度翩翩的样子。
众人皆道我同江海是天造地和,世间最登对,可是其实他们都错了,我是夸父,他是我追逐一生的烈日。
“我以前去英国留学,我父母也从来不送我,那时候我在心里埋怨他们,后来我自己也为人父母了,才知道,他们的不送,正是因为对我的不舍。”江海的母亲宽慰我道。
大概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江海的母亲到了机场,就稍微叮嘱了他几句,也主要说着“照顾好你同学”,便走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灯光强烈得仿佛永远是白昼,我正有些低落地想着我妈现在肯定在家把枕头都哭湿了,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去,看到气喘吁吁的顾辛烈。
“你……”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今天早上才去营业厅办的。这是我家的地址,这是我的电子邮箱,雅虎的,应该能收到国外的邮件,但是我听说你们国外都用gmail,我今天再去申请一个。这是我妈的号码,这是我爸的,这是我爸公司地址……”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顾辛烈就递给我一个皮套本子,一页一页地给我介绍里面写着的信息。
江海就站在我们身边,他大概不认识顾辛烈,可是我心中却莫名地想起一首歌,《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然后我就开始自顾自地脸红起来了,根本就忘了顾辛烈在唠唠叨叨些什么。
“姜、河!”顾辛烈咬牙切齿地叫我,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发现很多时候,顾辛烈面对我都只有咬牙切齿这一个表情。
“算了,”他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然后将手插入裤包,他穿一件宝蓝色的运动背心和沙滩裤,看起来十分吊儿郎当,他低着头,看着机场光洁的地板,“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大概会在,十三,十五……嗯,反正会在二十四小时内赶到。”
“……你没美国签证,会被当做非法入侵。”我善意地提醒他。
“可恶,姜河你很烦耶。”他瞪着眼睛,冲我挥了挥拳头。
我吐了吐舌头,认真地将记事本放入登机的书包里,诚恳地对他说:“谢谢你。”
顾辛烈被我这样郑重地表情吓了一跳,憋红了脸,大概忘了要说什么。然后他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刺头,看了我一眼,“那我走啦,拜拜咯,一路平安。”
然后我还没回过神,他人已经走出了机场。正午太阳明晃晃的刺眼。
我抬头看了江海一眼,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周围送别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人都是再三说着珍重,我在一旁隐约地听着,我想,大概是因为江海在我的身边,所以我觉得什么都不怕。
飞机准点起飞,上升的加速度让我开始耳鸣,我身旁的江海帮我向空姐要来一杯水。我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我晕机这件事。
当时我们一起去北京参加物理奥林匹克决赛,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晕机很严重,一直低着头,想吐又吐不出来,吵到了坐我身边的江海。
他沉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口问:“姜河,你知道通古斯大爆炸吗?”
我不明就里,但还是点点头。
然后他一边想一边缓缓开口:“我看过一则报道,有人猜想这是因为特斯拉的无线电能传输试验引起的。”
我哈哈大笑:“怎么可能,特斯拉的粒子武器根本没有实现,而且沃登克里佛塔的电能根本没有办法传达到通古斯,太远了。”
江海赞同地点点头:“但是这个想法很有趣。还有,有一次,爱因斯坦在排练弦乐四重奏的时候被大提琴手训斥,说艾尔伯特,你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数数。”
“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喜欢爱因斯坦,虽然他的相对论改变了整个物理界,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海想了想:“因为他辜负了他的第一任妻子,米列娃.玛丽克?”
我义愤填膺:“他是个渣男。”
“那你应该很喜欢阿基米德。”
“因为他将他的一生都献给了数学?”我反问。
江海点点头,我和他便这样聊起天来,我喜欢我和江海之间的默契,那是一种无法同旁人言说的愉悦。江海的语速很慢,语气也很平淡,偶尔还会顿一顿,大概是在回忆一些细节,我却被他那样面无表情的样子逗乐了。
“谢谢你。”我被他感动。
他又点点头,看了看我,确认我已经被分散了注意力没有再晕机后,再重新戴上眼罩继续睡过去。
没有想到,我们第二次一起乘飞机的机会来得这样快。我们在上海转机,从上海到旧金山,需要整整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我们将途径俄罗斯上空,跨越太平洋,然后在那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降落。
我提前吃过晕机药,上飞机后换上拖鞋,搭上毛毯,拿出MP3开始放柔和的轻音乐,准备一睡到底。
我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声,问一旁的江海:“我可以靠在你的肩膀上吗?”
江海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像是作为回答一般将调整了身体的高度,肩膀落下来,正好是我能枕到的位置。
“谢谢。”我在心底说。
然后我扯下右耳的耳机,闭上眼睛,安心地靠上了身边少年的肩膀。
断断续续的睡眠之后,我们终于抵了达目的地。
广播里传来空姐的声音:“Welcome to beautiful beautiful San Francisco。”
随着这道温柔的声音,我猛然转头望向窗外,透过机窗第一眼看到是,是旧金山那蔚蓝色的绵延海岸,海天相接,近似无限远。整座城市安静地沉睡在海岸线之中,我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它是如此的夺目璀璨、金光闪闪,美丽得让人无法呼吸。
而后的岁月,无论我多少次离开旧金山,又多少次回到这座城市,每一次俯瞰它,都会有一种如初恋般无法自拔的屏息。
我回过头看向身边的江海,他也正好抬起头看向我,金色阳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好看得像是一幅画,那一瞬间,我凝视他漆黑的眼眸,差点落下泪来。
我仰起头,努力微笑起来,伸出手,和江海在空中默契而漂亮地击掌。
你好,旧金山。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座城市,将会埋葬我此生所有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