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赴美国的前一天,是个一如既往的炎热的夏日。两个三十寸的行李箱已经满满当当收拾整齐,靠在墙壁边,又大又寂寞的样子。我心中有种忐忑的期待,又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伤感,我用透明的皮筋将刘海扎起来,看起来像是多啦A梦的竹蜻蜓。夏天的衣服都已经打包好,我翻箱倒柜才找到一件蓝白条纹的吊带衣,和系松紧的居家短裤。我坐在地板上,毫无形象地啃着西瓜,老爸在一边又劈开一个递给我,心疼地说:“多吃点,去了美国可就没得吃了。”我一边机关枪一样地吐着西瓜籽一边回答我爸:“得了吧,美国要没西瓜,那怎么来的watermelon?”我爸瞪我一眼:“少贫嘴,美国的西瓜哪有我们的好吃?”...
我奔赴美国的前一天,是个一如既往的炎热的夏日。两个三十寸的行李箱已经满满当当收拾整齐,靠在墙壁边,又大又寂寞的样子。
我心中有种忐忑的期待,又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伤感,我用透明的皮筋将刘海扎起来,看起来像是多啦A梦的竹蜻蜓。夏天的衣服都已经打包好,我翻箱倒柜才找到一件蓝白条纹的吊带衣,和系松紧的居家短裤。我坐在地板上,毫无形象地啃着西瓜,老爸在一边又劈开一个递给我,心疼地说:“多吃点,去了美国可就没得吃了。”
我一边机关枪一样地吐着西瓜籽一边回答我爸:“得了吧,美国要没西瓜,那怎么来的watermelon?”
我爸瞪我一眼:“少贫嘴,美国的西瓜哪有我们的好吃?”
“爸,那里可是加州,四季如夏,阳光充足,水果是出了名的好吃,加州甜橙您听说过没?车厘子您没吃过吧,又名美国大樱桃,2.99刀一大袋呢!”
听到这,正在对照着行李清单的我妈猛然抬头:“坏了,那加州有冬天吗?我给你塞了好几件羽绒服呢!”
“有,还是没有呢。”我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放下手中的西瓜,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等等,我问问。”
老妈又开始骂我:“让你不准在身上擦手,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话!”
我吐了吐舌头,拿起电话拨了江海家的电话号码。这八个数字,对我而言烂熟于心都不足以形容,我可以完全不加思考地用它们做几百种数字排列,在电话嘟了三声后,我又猛地砸了电话。
我要是问他“加州有没有冬天”一定会被他认为笨死了。
于是我咬着指甲,自作主张地告诉我妈妈:“不用了,北加州没有冬天。”
我妈妈半信半疑地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两件羽绒服,又不放心地塞回去:“还是带着吧,以防万一。”
我看着那胀鼓鼓地两个行李箱,叹了口气:“妈,不用带这么多的。你看看你都塞些什么,擀面杖、衣架子……还不如两瓶老干妈来得实在。”
“都带着吧,万一呢,那边东西多贵啊……”
“哪有什么万一,什么买不到啊,飞机是有限重的,一件行李23公斤,超了要罚钱的。”
我妈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什么毛裤、热水袋拿出来,我爸还在一旁怂恿我:“来,再吃一牙。”
这天和以往我家的每一天,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我妈忽然惊乍乍地站起来,跑到楼下去装了一袋子泥土回来,小心翼翼地封好:“丫头,我给你说,等你到了美国把这泥拿一点出来冲水喝,就不会水土不服了。”
“妈,你知道这里面多少细菌吗,喝了我才水土不服呢。”
“还贫。”我妈伸手过来打我的头。
“妈,你别打我头,打笨了怎么……”
我赶忙拿双手捂住头,最后一个“办”字卡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因为我看见我妈的眼泪触不及防地落下来,滂沱得跟冰雹一样。一滴一滴,倾诉地全是她不曾说出口的爱与不舍。
这就是家,由两个人的宣誓而开始,却随着孩子的离去而瓦解。
我爸闷声不吭地,抓了一包烟去了阳台。
我一看我妈哭,眼圈也一下子红了,我仰着头,沙哑着声音说:“妈你哭什么,再哭都不美了。”
我妈捂着嘴哭:“美国啊,美国实在是太远了,坐飞机都要十几个小时,你一个人在那边,万一出点事,我和你爸该怎么办啊……”
我木讷地抱着我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妈哭了一会儿,也渐渐缓和下来。我去能美国念书,我妈其实是最高兴的人了,她一辈子连省城都没出过,美国都从来只在新闻联播里听过。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她一定独自一人哭过好多好多次。
我就是在这样伤感而沉重的气氛下,听到了顾辛烈二缺的声音。
顾辛烈这个人,从来都是只长身高不长脑袋的,他竟然还和小学我们坐同桌那会一样,拿一个扩音喇叭在我家楼下大声喊:“姜河,姜河!”
……要不怎么说你是暴发户呢。
我没好气地踩着拖鞋冲到楼下,在我爸笑眯眯地目光中,一手夺过他手中的喇叭,一手捂住他的嘴,我恶狠狠地瞪他:“你发什么羊癫疯!”
他笑嘻嘻地冲站在阳台的我爸和我妈挥挥手,我这才发现,他身后停了一辆大红色的哈雷,简直拉风到没朋友,我嘴角抽了抽:“你的?”
他回过头看着我,不说话,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我缩了缩脖子:“干嘛?”
“你怎么穿成这样。”他哭笑不得。
我不在意地扯了扯衣摆,然后问他:“你找我什么事?”
“带你去个地方。”
我挑挑眉毛,跨上他的摩托车,只听到“突”地一声,我们像是风一样飞出去。我下意识般抓住顾辛烈腰间的衣服,他身材精瘦,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这样近的距离,我甚至能看清他耳朵有一颗痣,我隐约中想到,好像好几年前我就一直知道他这颗痣,可是时间太久,我早已忘记。
路上人烟稀少,他突然加快速度,我不得不使劲抱住他的腰。我和他贴得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热气,他刺猬一样的头发扎在我的脸上,有点疼,又有一点痒。
我在他耳边大声叫:“停下来!停下来!顾辛烈!顾——辛——烈——”
他恍若未闻。熟悉的街景在我眼前飞速后退,一帧一帧,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我干脆闭上眼睛,在脑海里翻出一道相遇问题,A地的火车以45 km/h的时速,B地的火车以30km/h的时速,一只鸟以10km/m的速度……
在我已经在心底算完三道应用题后,顾辛烈终于在郊外的湖边停下来。
他替我摘下头盔,已是夕阳近黄昏,天边的火烧云翻滚,一层一层,灿烂得像是在燃烧。我翻了翻嘴皮,正准备骂他,他却先开口了:“姜河,你觉得刚刚的速度快吗?”
“你说呢,小鸟还没来得及掉头就装火车头上了……”我语无伦次地回答。
“可是,对我来说,和你相比,这样的速度什么也算不上。”
我不明白地抬眼看他。
他看着我的眼睛,自顾自地说下去:“姜河,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你离开从来不说一句再见,你要去的地方,我永远都无法追上。”
我脑子“嗡”地一声,我愣愣地看着他,难得地发现自己反应太慢,慢到我只能看清楚,原来顾辛烈的瞳孔是深棕色,和江海漆黑得犹如黑夜不同,他的眼眸清澈得像是一汪湖水。
晚霞照下来,站在我对面的少年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光,可是他难过的表情将使我毕生难忘,他说:“姜河,为什么你从来不肯等一等我?”
明明知道追不上,为什么小鸟还是拼了命地往前飞。
夏天的蝉鸣啊,不肯停歇地叫了一整晚,而孤独的月光远远挂在天边,和所有年少的心事一般不肯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