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杨不欢

编辑 | 向荣

2020年12月初，59岁的刘德华做客薇娅直播间，宣传他即将上映的电影《拆弹专家2》。50万张电影票瞬间卖光，直播间一度卡顿黑屏。面对瞬间清零的电影票，刘德华一脸难以置信。豆瓣鹅组的网友热议此事，最高赞的回复是：还是顶流。有人感叹，“刘德华竟然直播了!我就觉得天神下凡了的感觉。”

刘德华做客薇娅直播间，现场展示新电影《拆弹专家2》中的道具假肢

两天之后，讨论逐渐变成刘德华为何可以走红三四十年不倒。在情商高、努力、有才华等回复外，也有另一种声音：“喜欢的都是中年人居多，年轻人里有知名度，但是多爱他谈不上。”

就在一个月前，有人在一款香港生产的挂面包装上发现了刘德华的形象。刘德华代言挂面迅速上了热搜。这个“乌龙”很快被澄清——并未代言，实为商家侵权。但有趣的是，网友顺利接受了刘德华代言挂面的信息，只是有些感慨，似乎年届耳顺的天王巨星走下沉路线，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2021年，刘德华60岁整。香港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年一偶像，百年刘德华。”迷人的新偶像每年如春泉一般涌出，而雷打不动的刘德华，在流量偶像的时代，还是岿然不动的偶像标杆吗?

你睡不睡觉?你平常吃饭吗?

早年间的偶像和追星族，靠距离维系美感。那时的刘德华，在光怪陆离的香港娱乐圈中形象极其正面。他所有的离经叛道，似乎都只发生在童年的某个瞬间：他曾在《鲁豫有约》中提到自己是个不爱说话、不调皮的闷小孩，曾因为偷偷赌钱把饭钱输光，被父亲倒吊在电扇挂钩上打。“爸爸也真是，打就打嘛，还这么麻烦。”在满场的惊讶中，他轻描淡写地调侃了一句。

后来他的形象就再也没有起过波澜，关键词常常是努力、谦虚、完美、神秘。有人认为他身上高度浓缩了香港的奋斗精神。2011年，香港某网站让网民提名特首候选人，刘德华以32%的支持率高居榜首。

作为娱乐明星，他少有绯闻八卦，这些年来关于他最大的娱乐新闻，除了知名的狂热粉丝杨丽娟，就是隐婚事件。这一切让他成为完美偶像，完美到不真实。2012年，香港媒体做街采，市民问他的问题是：“你到底睡觉不睡觉?”“你平常吃饭的吗?”

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能维持三十多年，很难说其中有几分是刻意，几分是自然。刘德华曾经十分珍爱自己的偶像形象。有媒体报道称，1990年刘德华和杜琪峰合作《天若有情》，戏中他拿下摩托头盔，习惯性地整理头发。杜琪峰骂他，为什么要弄头发呢，就因为你是偶像啊?刘德华当时记住了，但过了一会儿就忘了，杜琪峰又骂。

刘德华在《天若有情》中饰演黑道小混混华弟

这种对“人设”的爱惜，早年间在他的作品中也屡屡体现。他的电影事业多产期是27岁到31岁，但扮演的角色没有深度，性格和情感同质化严重。香港影评人张伟雄曾经对媒体评价刘德华：“他喜欢在镜头里玩形态，玩火机，玩枪，玩小动作，连发型都不能改。可以说，他是同一时期一直演两种角色而已，路数甚窄。”

上个世纪末，娱乐圈需要完美的偶像。时至今日，偶像有一两个小缺点，迷糊、贪吃、不谙世事，反倒容易成为粉丝喜欢的萌点。但刘德华仍然在维护老派的、好到不真实的行为标准。不久前，他在电影路演中被问道，是否刻意改过自己的缺点。他回答，现在很多人认为如果把缺点隐藏，就不算展现真正的自我了。但这是错误的认知，“其实‘真我’不包括你的坏。”

“我无法再扮演刘德华”

关于刘德华是否“过气”的讨论，至少持续了10年。2010年，百度贴吧有人问了这个问题，后面跟了12个问号。有人讨论东方神起和刘德华谁的人气高，“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喜欢东方神起。”

2010年4月，比较还没有得出结果，东方神起就解散了。时年49岁的刘德华仍然在演电影、开演唱会。但是在那之后，似乎不再有人把他和当红艺人放在一起比较了。

刘德华对此也有所感觉。他在访谈节目里提到，当年在韩国开演唱会，无人不知，韩国明星都是他的粉丝，他是偶像的偶像。但是2013年前后再去，年轻的女孩已经不认识他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年轻的人不知道我是谁了。”那时，刘德华52岁。

一晃眼又是7年过去了。今年，他监制并主演了《热血合唱团》，13岁的小演员姚学智发现剧组的人见到刘德华激动落泪，心想：这个人这么有名吗?

刘德华在电影《热血合唱团》中和许多年轻人搭戏，接受采访时他笑言：“我敢说，青春没有离开过我。”(图源：视觉中国)

年轻人不再追捧他，追捧他的人已是中年。清风明月被柴米油盐取代，逐渐变得接地气起来。40岁后的刘德华，仍然是零负面艺人，却不再把自己困在偶像的云端，变得接地气起来。

2001年，40岁的刘德华拍了《瘦身男女》，两年之后又拍了《大只佬》，在身上贴假体，饰演肥胖的人、健身过度的人。他在《天下无贼》中演小偷，在《解救吾先生》里演被绑架的明星，他开始拓宽戏路，角色形象也变得复杂丰富。

2015年的《失孤》，是他银幕形象上的重要颠覆。他留长头发，晒黑皮肤，把自己变成北方的农民。他56岁那年遭遇堕马意外，后来对香港商业电台主持人黄君慧说，住院那三个月，让他“冇得再扮刘德华”。刚进医院时，他动弹不得，需要护士帮忙递尿壶排便。头两天非常尴尬，到第三天他意识到，大家都在各自担当自己的角色：“那个角色你一定要很清楚，不能在生病的时候‘我也是刘德华’，你假扮不了。只有告诉自己，我最帅的地方是心灵。”

电影《失孤》中，刘德华放下偶像包袱，把自己变成北方的农民

那个曾经摘掉摩托车帽也要理一理头发的刘德华，如今大方地在电台讲起在医院排便的事情。

2009年，刘德华与朱丽倩的婚姻被媒体公开，粉丝痛斥他为“大话天王”：明明已经结婚，每次还都坚决否认;甚至答应粉丝，如果有婚讯，会在官网告诉大家。

事后，刘德华在官网上写信向粉丝道歉：我惭愧未能守住我的承诺先告诉大家，让信任我的家人、朋友、媒体朋友难堪，对不起。48岁的刘德华，对粉丝和公众的署名，还是“华仔”。

在公开成为已婚男人后，华仔身上的烟火气更多了。50岁那年，他在网上主动公布妻子怀孕的消息，女儿出生后也第一时间与粉丝分享。虽然私生活的曝光非常少，但逐渐下凡的“天神偶像”，开始露出平凡的模样。

黄慧君在访问中调侃，刘德华的生活早年像古墓一样密不透风，直到近些年才公开自己拥有家庭，一定需要给另一半很大的安全感。刘德华则表示，当年隐婚是为了保护妻子。他说自己可能因为拍戏太多，见惯了可歌可泣、生离死别，生活中反而不太表达爱。

聊到这一部分的时候，黄君慧对他说，“我想告诉你，我很喜欢她(朱丽倩)。”

刘德华回答，“我也是呀。”

“贾玲，你可以演我的夫人”

刘德华隐婚被曝光那年，新浪微博刚刚出现。此后10年间，娱乐产业生态、追星文化、偶像的形态、偶像与粉丝沟通的方式，都逐渐被社交网络重塑。

刘德华的百度贴吧有90万人，这个用户和交流方式都比较古早的社区，在《拆弹专家2》上映前，焦急地讨论着各地的上座率，甚至呼吁“票房战正式打响了，大家加油干!”“豆瓣评分操作很简单，华迷们不要觉得麻烦!”“大家觉得首日破亿概率大吗?”

粉丝们称刘德华为“老大”，而非“华仔”。

在豆瓣鹅组，刘德华粉丝与张国荣、张学友、黎明等粉丝的混战，仅在今年就发生了两三次，激烈程度不逊于流量小生粉丝之间的battle，多图“黑料”、“洗脑包”、澄清帖一个不少。

网络时代拉近了明星与普通人的距离，一举一动都被人事无巨细地观测，刘德华的“好”反而更为公众承认：今年年初，他接受采访时被问及贾玲可以担任他戏中什么角色时，他身体挺直，正襟危坐，一字一顿地说，“贾玲，你可以演我的夫人。”年轻网友分析他的肢体语言，认为是教养和尊重的表现。

刘德华在采访中回应热情粉丝贾玲，“刘德华请贾玲演自己夫人”登上热搜

不过，这个挤爆薇娅直播间的男人，在最能代表内地娱乐人气的微博上，超话只有40万人。比起动辄数百万、上千万的当红流量明星，这个数字微不足道。

在微博和新媒体的各种讨论中，“刘德华为什么能红那么多年”与“刘德华过气了”总是在同一时间线上出现，但他的知名度与票房号召力，在《热血合唱团》和《拆弹专家2》两部影片的票房中，就能见分晓。

他的粉丝年纪也大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38岁，从10岁起开始喜欢华仔，快30年老华迷了。”百度贴吧中，一名网友写道，“客观地说，我们都老了，华哥也老了，新兴娱乐方式也多了，所以玩贴吧的也少了，或者说像我这样喜欢潜水的也越来越多了。”

时代在变化，人们对偶像的口味在变化。60岁的刘德华拥有口碑，但也难再像当年一样，以梦中情人的身份引起粉丝痴狂的热爱——这种感情逐渐转移为一种公众对娱乐圈公认优秀前辈的尊重和喜爱。这大概能解释“代言挂面”的乌龙出现时，网友们为何很快接受了这个接地气的设定。

刘德华反而更怀念网络时代之前的世界。他在最近的电台访谈中提到，以前网络没有那么发达时，他和另一半可以很安心地散步或出外旅游。“但现在不行了。你想对抗?没有!”

有歌迷劝他面对传媒豁达一点。“但是，每个人对豁达都有不同的定义。”刘德华说。